诓世(109)
从前,裴戎不曾关注过这个服侍独孤的小童。
在自己受到礼待时, 恭谨有礼, 一如往昔;见自己沦为囚徒,貌似失去御众师欢心, 立即捧高踩低。足见是个心性狭隘之辈。
但不过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裴戎没兴趣同他计较。
然而, 裴戎的包容落在阿九眼里,成了一种蔑视。
好似对方是个巨人,自己是只蝼蚁。蝼蚁趴上巨人的鞋面撕咬,巨人又岂会同蝼蚁计较?
阿九沉下眉目,“啪”地一声握住扶手。森冷地左右扫视一眼,周边的刑奴纷纷垂头,做出一副不闻不视的态度。
少年从太师椅上跃下,夺过身旁刑奴的鞭子,一声呼啸,甩向铁笼。鞭身撞上铁栅,发出刺耳巨响。
倚靠铁笼的男人岿然不动,目光如水,风轻云淡,将这座简陋牢笼,坐成金宫玉堂之感。
阿九目光更沉,携鞭走向牢笼,用桐木鞭柄挑起裴戎下颌。
“你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刺主么?我呸!叛徒、孽种!少我面前充前辈,当我不知你是如何爬上刺主尊位的?”
他贴近铁栅,笑得蔑然:“如果我是刑主的狗,你便是御众师的狗,而且是他的一条小母狗。”
“裴大人很会投御众师所好啊,何不将你那些邀宠献媚的功夫向我讲讲,也好让小子开开眼界?”
见裴戎眉峰微蹙,眉目间显露肃色,自以为戳中对方痛处,心中得意洋洋。
“除了御众师,你有没有同别的男人做过?生部的病秧子对你那般殷勤,你一定是同他做过吧?还有拓跋飞沙,他醉酒时曾叫嚷过要在你身上爽一把,你也勾引过他?”
“要我说,入刺部埋没了裴大人的才华,那两腿一开迎客来往的欲部才是你该去之处。”目光在裴戎身下比划,被黑色绸裤裹束的双腿结实又修长。神情渐渐阴戾,流露嫉恨之色。
“你一定……也同独孤大人做过吧?”
裴戎挑眉,原来是为了独孤。
心中微微哂然,这孩子才十四吧,下面长毛没有?独孤什么时候这般有魅力了?
目光掠过阿九肩头,飘向提着药箱的鬼面刑奴。
对方也正在瞧他,明白裴戎的意思后,茫然地耸了耸肩。
看来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裴戎这样想着,用食指将抵在颌下的鞭柄推开,道:“少年人,说话别那么毒。”
语气依旧淡淡,阿九深觉受到蔑视,怒火上涌,冷笑道,“也是,裴大人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光说不练只叫大人笑话。”
挥袖转身,向刑奴们吩咐道:“把他给我绑起来,我部二十刑全使上,给我卖力点,一定要将人伺候通透了。”
然后裂开一个恶劣的微笑:“若是做得好,我允许你们尝尝御众师大人用过的母狗。”
刑奴们面面相觑,不敢动作。阿九用言语羞辱裴戎也就罢了,但没想到他要做得这般过火。比起恃宠而骄的少年,这群成年杀手阅历丰富,行事更加谨慎。
他们的犹豫落在阿九眼里,像是在裴戎面前扇了他一巴掌,面浮怒容,尖声叫道:“不过一个被御众师腻了丢掉的玩物,你们怕他做什么?”
狠狠一鞭甩向为首的刑奴,将他鬼面甩飞。
那刑奴痛吟一声,捂住面庞半跪于地,右颌与脖颈显露一道血痕。
阿九怒气未消,目光投向另外三人,还欲出手教训。
忽然,一道清冷声音从背后传来:“作为前辈,给你三个忠告。”
“第一,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永远不要背对你的敌人。”
阿九悚然一惊,反应迅速,像是兔子一般向前窜去。
“这叛徒要动手,保护我!”
听闻命令,除被鞭倒在地之人,三名刑奴立即行动,一面奔向铁笼,一面伸手去迎阿九。
看眼阿九即将落入其中一人怀里,突然一股巨力传来,将他扯去,撞上铁栅,骨头几折。
不知何时,少年身上缠有数道黑线,仿若幽影一般流转不定。另一头延至裴戎指间。
裴戎拢在阴影里,身下的影子像是活了过来,宛如藤蔓一般爬了半身,仿若诡秘的纹身。
见阿九挣扎,五指勾动令影绳收紧,令被缚之人喉头荷荷。只一个眼神便令刑奴们僵立原地,投鼠忌器。
阿九被勒得眼眶、鼻尖发红,一面咳嗽,一面细声求饶。
“刺主大人,阿九知错了。您离开苦海之后,我家大人被您牵连,受到其他部主排挤奚落,常独饮闷酒,郁郁寡欢。小子一时不忿,才做出错事。”
泪水滴溜溜地在眼里打转,像个委屈可怜的孩子,与进门时那个桀骜骄矜的阿九判若两人。
“请您看在阿九年幼不懂事,原谅阿九……阿九……阿九很难受……”
像是真的难受至极,颤颤地弓起脊背。
然而随着他腰背一弯,一声机括轻响,两道乌光从腰间射出。
竟在身上藏有暗器匣!
乌发遮蔽下,阿九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他与裴戎离得极近,对方必然来不及躲闪,且身上没有武器,只能用手去接。然而这是一种秘制暗器,被夹住后会弹出诸多细小尖刺,扎破肌肤,注入剧毒。
这种剧毒是他特别调至,非见血封喉,先是酥软筋骨,然后被麻痒疼痛侵蚀,令人不停挠抓肌肤,死时没一块好皮。
见乌光袭来,裴摇了摇头。
“第二个忠告,作为曾经的刺主,我经历过的偷袭比你走过的桥还多。”
嗡——清鸣一声,一道白影在裴戎指尖显现,却是一枚银币。以两指关节夹住,灌入气劲一弹。
银光跃出,犹如跳出水面的飞鱼,撞上乌光。叮叮两声,乌光偏折转向另一道乌光,二者倒飞回去,没入阿九背后,令他闷哼出声,面孔扭曲成一团。
阿九眼珠急转,惊慌失措,再度挣扎起来,将求救目光投向刑奴们。一时喊着“救我,快救我”,一时叫着“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三名刑奴不再犹豫,携刀向铁笼围去。
他们瞧见乌光打中阿九,观阿九平日作为与他此刻神色,知晓那暗器定然淬有剧毒。
若是放任不管,阿九会因自己的剧毒而死。若是杀将过去,阿九可能会被裴戎宰杀。
无论怎样选择,掌刑童子皆是凶多吉少。他们只好先控制住裴戎,然后再向刑主谢罪。
阿九见刑奴们不顾他的安危,攻向牢笼,肝胆俱裂,嘶哑喊道:“我死了,独孤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见杀手们不曾理会,又冲裴戎道:“快放了我,我会命令他们停手,不然我们都得死!”
孰料,裴戎只是淡淡道:“最后一个忠告,你太聒噪了。”
话音一落,便见四根白皙手指,从冲在前方的两名刑奴身后探出,快若幽魂,令人反应不及。
精准地捏住咽喉,重重一按,两人身子一僵,沉默倒下。
显露出身后之人,同样恶鬼面、黑劲装,是那提着药箱的“同伴”。
他放倒两人后,将手探入其中一人怀里,摸出钥匙,打开铁笼,走到裴戎面前,向他伸手。
裴戎微微一笑,握住对方,长身而起。
转头看向躲在角落里的老人:“我带你出去。”
老人动了动,但没有行动,显然对裴戎尚有防备。
“我从不勉强别人,但若放弃这次机会。发现逃了一名囚犯的苦海会如何勃然大怒,迁怒于你,我可就管不了了。”
然后又看向,卧在笼里没有动静的穆洛:“你不同我们走?”
穆洛抬起一只手,懒洋洋挥了挥,拖着长调答道:“睡软了,打不动架,祝你们好运。”
裴戎笑了笑,同“独孤”转身离去。
看着男人背影,老人面色几变,终于咬了咬牙,起身跟上。
忽然裴戎被人拽住脚踝,垂头看向瘫软在地之人,因毒/药发作不停抓挠自己,浑身颤抖,涕泗横流:“救我……救我……”
面对生死间的大恐怖,求命之语终于是真心实意,悔不当初。
但裴戎没有多少怜悯,念在阿九年纪不大,他给了三次机会——两次劝说,一次留手。在阿九偷袭之后,也没取其性命。
剩下的,且看他的运道。
裴戎轻轻挣开阿九,带着“独孤”和老人离开毡帐。
阿九在地上打滚,一面呻/吟,一面挠抓,不多时白皙脖颈已是鲜血淋漓。
他使毒以折磨为乐,自己调制的毒/药,从不备有解药,常常用莫须有的解药戏弄刑殿里的囚犯。
未想苦果自尝,算是害人害己。
痛苦之中,瞥见还有一名清醒的刑奴,是被他鞭打过的那个。
那人自挨了一鞭子后,一直捂脸半跪,未参与后面的交锋。
阿九像是发现了救星,尖叫道:“蠢货,还蹲在那里做什么!给我找解药……不,快找生主来救我!”
“如果我死了,独孤大人定会让你们陪葬!”
那名刑奴缓缓起身,放下捂住面孔的手掌。颌下与脖颈的伤口业已结痂,印于苍白肌肤,红得扎眼。
叫骂戛然而止,那人身影倒影眼中,瞳仁颤抖,难以置信。
“独、独孤大人……”
独孤神色漠然,手指点着脸上的鞭痕缓缓滑下,然后按住脖颈,活动起肩膀,健肌起伏,骨头作响,
“大人、大人救我……”阿九神态怯怯,声如蚊蚋。他想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奈何满脸血污,青筋凸起,越是作态越是丑陋。
独孤露出嫌弃,但还是向他走去。
阿九目露喜悦,觉得刑主大人终究舍不得自己。
啪——
阿九被扇飞出去,唇边落下一线血珠,狠狠撞上铁笼,又滚落在地。
来不及爬起,便被坚硬的靴底踩在背上。
阿九泪流满脸,哑声求饶:“大人,饶阿九一次,阿九再也不敢了。阿九只是、只是不忿您对裴戎掏心掏肺,他却转头勾引御众师……”
背上的靴底用力碾了碾,像是在践踏一只不听话的小狗。独孤示意,他懒得听这些废话。
再厚实的衣物,也隔不住背上传来的无情力道,四分不耐与六分厌弃。绝望慑住了阿九,他甚至感觉不到毒/药的折磨。
心头顿时充满不甘,像是被人狠狠勒住喉骨,苍白的面孔漫起血色。突然发疯似地拔下衣服,拆去头发,露出单薄纤瘦的身体,跪行至独孤面前。抱住男人腰背,将脸贴近,以此做最后一搏。
独孤抬起的膝盖,顶住阿九咽喉,用力抵在铁栅上,黑峻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样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