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联姻(27)
“即便是真打起来把路都炸断了,我白翰辰就是拿手推,也得把子弹推到前线上去。”
中午去周云飞他们的小院吃饭,付闻歌进门就瞧见房顶上戳着个光膀子的伙计。麦色的皮肤在日光下被汗水浸得闪闪发亮,肌肉自肩头浑圆而下,虬结在背上随着动作有力起伏。
“喔哦,这个要是解剖起来,一定很带劲。”
周云飞的感慨让付闻歌瞬感惊悚,皱眉问:“你想什么呢?”
“我说错了么?你忘了之前参观解剖室的时候,看见的那几个大烟鬼了?我甚至怀疑他们的肌肉全消解光了。”周云飞轻巧耸肩,又朝后厨大喊:“方婶!饭好了没?饿死啦!”
“好了好了。”方婶从厨房里出来,把浇面条的卤子往院中间的小桌上一放,转头招呼在房顶上干活的人,“老大,忙活完了没?”
“还差一点儿。”
伙计从房上探出头,边眨眼边往下嘀嗒汗珠。这是张年轻却又有老成之像的脸,早早担起家庭重负的辛苦都刻在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他耸了耸高挺的鼻梁,冲底下扬着脸瞧他的三个大学生腼腆一笑,转过身去继续干活。
“真结实哩。”陈晓墨念叨了一声,回身坐到凳子上拿起筷子。又见付闻歌跟周云飞还站着,问:“你俩不吃?”
“吃,饿死了。”付闻歌拽过凳子坐下。
周云飞又朝房顶张望了两眼,也坐下,拿筷子挑着面条,问:“方婶,这是您儿子?”
“啊,我家老大,你昨儿不是说叫给找人苫房顶么?我看今儿个放晴了,赶紧叫他过来。”方婶擓了勺茄子卤到周云飞碗里。
周云飞又斜眼瞄了瞄房顶:“叫他下来一块儿吃呗。”
方婶无奈笑叹:“嗨,他啊,脸皮薄,跟生人一块堆儿吃饭坐不住,吃你们的,甭管他,我在厨房里给他留了。”
“方婶,再给我一勺卤子。”付闻歌递过碗,“您的手艺真好。”
方婶满心欢喜道:“喜欢吃就多来。”
“嗯,回头给您交伙食费。”付闻歌说着,瞧周云飞若有所思地望着面条出神,伸筷子敲敲他的碗边,“赶紧吃啊,一会儿坨了。”
“哦,面条有点多了,晓墨,分你点。”
周云飞拨了半碗面条过去。陈晓墨的个头真不白长,饭量顶他一倍。
走到厨房门口,周云飞伸手敲敲背冲自己蹲在地上秃噜面条的人。对方回过身,嘴巴里塞满面条。只看了一眼,麦色的脸便红了起来,赶紧垂下层次分明的眼睑。
他怕自己身上的汗味熏着眼前这位少爷,稍稍往后错了错位置。
周云飞蹲下身,与其视线齐平:“嘿,你叫什么啊?”
刚离着远没看清,这会儿近距离的观察,他发现对方的的头发并非贴着头皮剃出来的青茬子,而是稍稍带着点儿卷,每一根都倔强地贴在头皮上。
咽下嘴里的面条,伙计略带紧张地说:“何大。”
“何大?这是小名吧?”周云飞笑笑。
“跟家里和师傅那都这么喊我,大名是何朗,晴朗的朗。”被周云飞无所顾忌地盯着,何朗不好意思吃了,端着碗,眼神来回忽闪。
周云飞歪头支着下巴,问:“念过几年书?”
“高小没读完,爸没了,家里穷,供不起。”
“既然识字的话,可以去店里做柜上的伙计啊,干嘛非要干力气活?”
“这个赚的多点,还能学手艺。”何朗顿了顿,“木工瓦匠盖房子唔的,我都会,上漆的活儿也能干。”
“诶,那你回头给这院里重新漆一遍吧,我看好多木头都暴漆了。”周云飞朝他手里抬抬下巴,“吃啊,甭介意我,我吃饱了。”
何朗不好意思地笑笑,三口两口把碗里的面条划拉干净,转身将碗泡到冒着热气的木盆里,又赶紧拿起搭在灶台边上的上衣穿好。粗布褂子,裁剪极为简单,没走肩没遛袖。可穿在他那衣架子似的身板上,瞧着还挺顺眼的。
周云飞也站起身,结果脚蹲麻了,晃悠了一下眼瞅要往灶台上栽。何朗赶忙伸手握住他的胳膊,隔着青灰色的制服布料,只觉手底下的骨骼肌肉比自己小了好几圈似的。
被那有力的大手握住,周云飞心头一跳,倒是忘了说声谢。
“老大!”方婶不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手那么脏,给人衣服摸脏了你洗啊!”
何朗赶紧松开手,略显局促地望着母亲。周云飞趁机瞄了眼他的手,不脏啊,洗得挺干净。等脚上恢复了点知觉,他冲方婶和何朗分别点头,转脸一瘸一拐地往前院走去。
等周云飞走出点距离,方婶用手里刷锅的饭帚打了下儿子的胳膊,低声训斥道:“甭动那歪心眼子,人家是金凤凰,落也得落梧桐枝儿,还能上你这鸡窝里下蛋来?”
何朗急急分辩:“妈,我没——”
“没就最好!把眼珠子搁眼眶里看住喽!”
方婶说着,面带忧虑地望向周云飞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刚在饭桌上瞧着周云飞不时往房头上瞄,她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那眼神里含着什么。
儿子老实憨厚,一根肠子直上直下。又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真教富家少爷看上了,万一再闹出点故事来,她一家子的脊梁骨怕不是都要教人戳断。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一宿,白翰宇终于醒了。他闭眼忍着疼,抿了抿干到起皮的嘴唇,轻声呼唤道:“招喜儿……给拿口水来……”
不消片刻,茶杯递到嘴边,茶水温度比体温稍高一点,入口刚好。神智稍稍清醒了一些,白翰宇闻到一阵桂花香,忽觉额头胀痛,胃里猛地翻上口酸水。
来不及起身,他呛吐在了枕边。严桂兰见了,赶忙放下茶杯,抽下帕子帮他擦拭嘴角,又将脏了的帕子盖到枕头上被浸湿的地方。
她朝门外喊道:“招喜儿,快给换个枕套。”
打从刚闻到那桂花的香气,白翰宇就知道在床边守着的是妻子。严桂兰爱把干桂花放进装衣服的箱子里熏,所以她身上总有桂花的味道。之前闻着没觉得怎样,今儿个却浓的教他泛起阵阵恶心。
招喜儿进来给换好枕套,白翰宇枕在上面,睁眼看到妻子,侧头将脸换了个方向。亏了心,无颜面对。是他对不起她,可她还能守在床前伺候他,这份情,怕是下辈子也还不上。
“桂兰……”他沉沉叹息着,“甭对我好了,我不配……”
严桂兰默默蹭去眼角的泪光,轻抽鼻息:“翰宇,你跟我交个底儿,你到底——到底厌烦我哪一点?”
“我真——”白翰宇咬紧牙关,忍着疼半撑起身体,仰脸望向发妻,全然一副乞求的姿态,“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我他妈就是个废物!桂兰,求你,别再等了,我真的什么也给不了你!”
严桂兰皱起眉头,不解地与丈夫对视,片刻后从那双盈满耻辱的眼中,终是看出了些端倪。她开始发抖,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妻子的落魄失神让白翰宇更是心如刀割,又觉胸口痛楚和背上的混作一团,穿透五脏六腑,尖锐地刺向下腹。
眨眼的功夫,汗珠大颗滚落。他抽手压住腹部,弓起背强忍疼痛,全然顾不得这样会撕裂伤口——
这陌生的痛感,远比马鞭抽在身上更甚。
TBC
作者有话要说: 诶~~~~~~~~怎么这本的留言那么少啊,是我写得太无趣了嘛23333333333
不好意思,今天夹子,所以更得晚,以免拉排名——扑街作者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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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将自行车搬过一尺多高的门框, 付闻歌迎面碰上个卷着山羊胡,胳膊底下夹着布包的老先生。车轱辘差点蹭上人家的袍子, 他赶紧道了声歉。
“不碍的, 不碍的。”老先生摆摆手, 匆匆绕开他朝门外走去。
见老先生满面的匪夷所思,付闻歌心生好奇, 转脸问老冯头:“这人是谁啊?”
“陈大夫,给大爷瞧病来的。”老冯头应道。
付闻歌一惊:“大少伤口恶化了?”
“不是, 说是肚子疼,脸煞白, 疼得在床上碾磨盘。给老爷太太都给吓着了, 赶紧叫大夫来瞧。”老冯头皱皱眉。
付闻歌琢磨了一下,把车立好,转头去追陈大夫。陈大夫刚叫上黄包车, 见付闻歌跑到跟前, 挥挥手叫车夫稍待片刻。
恭恭敬敬地颌首致意, 付闻歌自报家门:“陈大夫,你好, 我叫付闻歌,是国立医科大学的学生。”
陈大夫约莫六十来岁的年纪,碰上立志从医的后生, 心里自是觉得喜欢。他还了个礼,问:“不知付公子找老朽何事?”
付闻歌直言道:“我刚听家里人说,大少疼得厉害折腾来着, 我怕缝合线崩了,您……可查过他背上的伤了?”
陈大夫点点头:“没崩,但是渗出血来了,甭担心,我处理好了。”
这教付闻歌松了口气,他就怕白翰宇背上的伤撕开,回头血肉模糊的,再缝都没地方下针了。
又问:“大少病得重么?”
闻言,陈大夫的眉毛稍稍动了动:“看症状像是胃肠之疾,但脉象却……”
听他话说一半,付闻歌更是被勾起了好奇心:“脉象怎么了?”
陈大夫细解道:“你看啊,大爷胸满吐逆,关滑胃热,壅气伤食,腹下坠痛,这都是胃肠之疾的症状。老朽摸着也确是脾胃不和之滑脉,只不过大爷的脉象滑而冲和,更像是滑脉兼下之妊脉。可你说,这怎么可能呢?”
对于学西医的付闻歌来说,中医的东西可以说完全陌生。陈大夫说的他只明白了个五六成,至于对方提的那些脉象,具体是那个字都不知道。
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他反问:“怎么不可能?”
陈大夫轻嗤:“大爷又不是半爷儿,哪来的妊脉,总不至于是媳妇儿教他怀上的吧?”
付闻歌当下一愣,与此同时,脑子里瞬地闪过个念头——白翰宇宁死也要护着的人,该不会并非像白育昆所想的那样,是个魅惑人的狐狸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