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40)
语如杀招,直点死穴。
成明勃然大怒,花白眉毛倒竖,撤回禅杖的刹那再出直取秦惜前心。
这本是个虚招,要是对方躲了,禅杖的尾端便会顷刻跟上。成明这一招用了多年,罕有破者。
秦惜未停,却是提着剑迎着那禅杖上了。
成明一愣,反而慌了。他出的这一虚招并未灌多少实力,再倒转禅杖已经来不及,只得看着赤霄剑递到了脖子前。
“你怎躲得过我此招路数?”成明喝道。
秦惜竟以手推开了那禅杖,也有些惊讶,心下明白过来,也没那么咄咄逼人了:“我不知道那是个路数,我不怕死而已。”
成明气得眼睛发红,更兼周围弟子窃窃私语,一时脸孔紫涨。
卢广义此时来了,身旁三四个峰主,见此场景皆变了脸色。
“把剑放下,”卢广义向秦惜走过去。
成明手腕一沉,却是突然发难,再向秦惜击去。
剑又与禅杖相撞,两人俱退开丈远,秦惜一挥剑站稳了。成明气喘吁吁,重重地把禅杖顿在地上。
“呀,师叔的禅杖少了一块……”一旁一个女孩子惊讶地指着道。
众人又下意识去看秦惜手里的赤霄,剑刃锋利完整,并不曾缺口。
谁的脸色都好不起来。
谢临却轻轻地笑了。事已至此,他并不想转圜了,因此并没有出言缓和的意思。
卢广义没惊没怒,看了一眼成明的禅杖,对谢临道:“帮你师叔看一看,若是你可以修补,便帮他补好。”
接着他又走到秦惜面前:“伤好了?”
秦惜不答,他没有松懈,赤霄斜指着地面。
“与你师叔道一声歉,概不追究,”卢广义淡声道,“我不管你们因为什么打起来的,你若是懂得退让,他就不会为难你。”
秦惜冷冷抬眼:“你凭着什么针对我,只是因为我父亲跟你师出一门?”
他没有刻意放低声音,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他是……”几个峰主面色皆变。
卢广义脸上终于有了怒色。
后山,清心崖。
上官非坐在石台前,耷拉着眼皮,死气沉沉地倒拿着一卷书:“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以行。故言则虑其所终,行则……行则……”
脚步声传来,上官非一个激灵,连忙拿正了书本,清了清嗓子。
卢广义大步走来,一手抓着秦惜,接着狠狠一甩胳膊。
“师父……这,这是……”上官非站了起来。
“在这呆着,”卢广义盯着秦惜,“我封了你的内力,要是踏出去一步,守卫的弟子随时会告诉我。”
等到卢广义走了,上官非才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来了?”
秦惜自去找了一处坐下,并不理上官非。
“我在这是因为我爹跟师父说,叫我抄书,”上官非也坐下来,苦恼地一摔书本,“我刚才听说你跟师兄来了,才偷偷跑出去问一问……”他想到了朱樱,神色又黯然下来,不言语了。
谢临看见卢广义,在通往清心崖的桥边停下。
“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竟然叫他自己把身份坦露了出来,”卢广义一手摩挲着桥头的石刻,怒气未消,“他父母当年苦心孤诣,把他藏得世人不知……”
“他们在躲谁?”谢临道。
卢广义一顿:“我不知道。”
“师父息怒,稍后我自会去思过,”谢临又道,“……只是师父封住他的内力,又把他关在清心崖,若是有心人想做什么呢?”
“当然会有人按捺不住,”卢广义道。
“……师父是说,武林盟可能有他的仇人吗?”谢临一凛,“成明师叔……”
“不要胡乱猜测,”卢广义斥道,“那些峰主也都是当年师父的徒弟,我闭关错过的,他们或许都知道……这一个月我也查到些事情,未期原来早就跟师父断了师徒关系,他们只瞒住了我。且武林盟主的剑,白露为霜,也许就是未期铸造的……”
卢广义深吸了口气:“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是……”
“成明师叔说要打他三杖,”谢临淡淡地道,“他不还手必死无疑。我一时竟不知这是不是师父的意思。他不愿意来,我只哄着他说师父必然不会害他,后来却也觉得心虚……”
“……我尚不知谁跟成明说了什么。假如未期当年跟师父有难解的心结,成明一向很崇敬师父,有敌意也是正常,”卢广义道,“武林盟内部的势力也有许多,我接手十年,只摸了个大概。”
谢临沉默片刻,低声道:“……也许前任武林盟主是他的仇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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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前武林盟主是你师祖,你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怀疑他?”卢广义皱眉道,“……其实你也怀疑过我,对吗?”
“绝无可能,”谢临坚定地道,“我万不敢妄自揣测师父。”
卢广义摆了摆手,又道:“……你既然会怀疑,秦惜想必也是如此想,所以他才当着大家的面坦露身份……他现在根本不想听我说话,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沐雪的事,可能叫他记恨在心。可沐雪是我唯一的女儿,难道我真的叫她偿命吗?”
谢临静静听着。
卢广义起初有多袒护,谢临是见过的。卢沐雪的事像一把剪刀,在这匹名为“袒护”的锦缎上撕了个裂口,线头参差不齐,再续不上了。
“要是有一天,师父不再想宽容了,”谢临道,“会怎么处置他?”
卢广义负手,垂眼观桥下如水流云,默然不语。
崖洞里的光线渐次弱下去,随后黑暗无声无息地吞没了这里。
上官非点亮了石桌上的烛火,肚子“咕”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见秦惜在角落里坐着并没有注意到,这才释然了些。
“你饿不饿?”上官非咳了一声,声音没有敢放太大。
秦惜抬眼。
“……在清心崖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上官非又解释道,“从现在到第二天中午,才有饭吃。”
“有人会来,”秦惜终于开口,“不想被打晕就装睡。”
“……为什么要打晕我,”上官非茫然。
秦惜站起身来,走到洞口。外头夜色茫茫,万籁俱寂。随后他走回山洞中央,坐在了上官非的石桌旁。
“……谁会来呀,”上官非往洞口斜睨了一眼,压低嗓门道。
“你的和尚师叔,”秦惜头也不抬,又合上了眼睛。
上官非竖起了耳朵,却什么也没听到。等他执起笔落下一个墨点时,才听得有人匆匆走了进来。
上官非迅疾扭头,掌风袭来,他心中一惊,想起秦惜的话,在脖子被触及之前,倒头栽了下去。
秦惜睁开眼睛。
成明禅杖一挥,指着秦惜:“你真是秦未期的儿子?!他竟然敢叫你来青峰山……”
他不知道父亲死了……秦惜不动声色,只道:“我来问一问,武林盟欠我父亲的,什么时候还?”
成明神色更为激动:“谁欠谁的?秦未期当年决然要与师父断绝关系,从此不与武林盟来往……师父抚养他长大,他便是如此报答的?”
“你说完了?”秦惜道,“你还知道什么。”
“你!”成明双眼怒瞪,“你用了什么奸计,叫盟主听信了你,竟把你收做徒弟!”
秦惜见他不再说跟自己父亲相关的事,一时意兴阑珊。
他缓缓地起身,望向洞口。
成明见状,也警惕地回身。
秦惜一步跃过石桌,手肘稳狠地落在成明后颈,成明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哎哟……”装晕的上官非猝不及防,被砸得胸口撞在石桌沿,痛得两眼冒了泪光,“师叔真重……”
“又有人来了,”秦惜看了眼在地上哼唧的上官非,抬腿跨了过去,在洞口的巨石后藏了藏身形。
上官非连忙推开成明,踉踉跄跄地也跑到洞门口的另一侧,努力地把自己缩小。
脚步声踏进来的一瞬间,秦惜的短刀便劈了下去。
兵刃相接,清越如金石之音,须臾便是数个来回。
上官非偷偷探出头去,接着跳了出来:“别打了,别打了……”
谢临率先收招,秦惜跟着把短刀逼到了他颈前。
“我给你送吃的,”谢临笑道。
秦惜撤了刀,接着被谢临拧住右胳膊按在了巨石上:“看见是我还故意动手?”
“没有,”秦惜否认,用左手撑着石头,又被谢临加重力气完全压在了石头面上。
温热的气息轻轻地从颈后掠过,秦惜几乎汗毛倒竖。
“师兄……”上官非在一旁唤了声,见谢临看过来,讪讪地笑了,“……我也饿了,可以分我一点吃的吗?你们继续就行。”
谢临松开了秦惜。
他拿出一个包扎齐整的纸包,迟疑了片刻:“……我忘记还有你,如果他吃剩下了,就给你。”
“……”上官非睁大了眼睛,肚子又“咕”了一声。他捂了捂肚子,喃喃地道,“我也是你师弟好吗……”
秦惜撕开纸包,里头有几块梅花糕和蜜饯。他只拿蜜饯吃了,把糕点给了上官非。
“能受得了饿?”谢临皱眉,“挑食。”
“我也受不了饿啊,”上官非捧着那几块糕点,只觉得胸膛被砸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吸一吸鼻子,眼圈却是红了:“……我讨厌爹和师父,讨厌……我不讨厌朱樱……”
“师叔说了什么,”谢临蹲身把人事不省的成明扶起来,让他靠着一块石头坐下。
“没说什么。他来时没有遮掩动静,应该不是要暗中下手,”秦惜瞥了一眼,“你带千鸩了吗?”
谢临反问道:“你确定师叔是知道内情的人么?”
“没有带就算了,”秦惜道。
谢临微笑起来:“带了,本来是打算给你用的。我只是不觉得用在其他人身上会比你更有价值,现在只好忍痛浪费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