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30)

　　“跑了，”朱樱耸耸肩。
　　谢临又转向上官非：“人在哪？”
　　上官非紧张起来：“朱樱去送她的，我帮忙看着成无云有没有来……所以就不知道……”
　　“你问她干嘛，”朱樱又道，“你难道想救秦惜，用她去换？”
　　“你最好说出来，”谢临冷冷地道。
　　朱樱撇了撇嘴，往前迈了一步，哪知赤霄唰地横在了脖子前。谢临语气晦暗：“我不怕你的那些毒，别使什么花招。林楹为什么会来，你又为什么把人藏起来不愿意去救秦惜？难道你跟成无云是合谋？”
　　上官非惊愕不已，想去拉扯，又不敢。
　　“操，”朱樱一张嘴就骂出了口，“你怎么不问问，说不定秦惜根本不用你救？”
　　“难道他想回去？”谢临冷笑，“楼外楼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朱樱嘴角露出嘲讽的笑：“为什么不会？你真不了解他。你说的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呆了十年，要不是想报仇，早就活不下来了……他活着就是为了报仇，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干不出来？”
　　谢临持剑的手一点没动。
　　“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好，”朱樱哼声，“……姑奶奶告诉你，秦惜就是自己回去的。他想知道那个在十年前要把他引到楼外楼的人是谁。成无云不说，但是楼外楼的每笔生意都会跟雇主签下单子，只要找到那个单子，就能找到幕后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成无云会杀了他，”谢临咬着牙道。
　　“不会的，”朱樱语气悠闲起来，“不然我来这里干嘛，我可不是很想见到这个臭小子。成无云很快会知道，他老婆在我手里。秦惜不会死的，不过受点伤就免不了了，成无云会把他吊起来打吧，可能还会用用刑什么的。不过他又感觉不到疼，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谢临脸色极差：“我真想杀了你。”
　　“关我什么事，”朱樱道，她抬手推开了赤霄的剑刃，“你敢杀我，我保证你永远不知道成无云老婆在哪。我跟秦惜说好了，三天后我会去换人。”
　　“哗啦”，成无云抓着秦惜的头发强迫他从水里抬起头来。秦惜被水呛得不停地咳嗽，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滴滴答答沾湿了衣裳。他的手腕上锁着漆黑的镣铐，倒刺扎进皮肉里，星星点点的血滴到地上的大片水迹里，很快消弭。
　　楼外楼所有的人都站在半丈外，沉默无声地看着。
　　“你昔日的同伴们，给你准备了那么多种死法，”成无云盯着秦惜的脸，阴毒得像嘶嘶吐信的毒蛇，“现在却不能杀你，你猜他们会不会放过你？”
　　秦惜的眼睛被水刺激得睁不开，他笑了笑：“楼主说了算。”
　　成无云手上用力，又把秦惜的头按进水里。秦惜的挣扎极其微弱，他反反复复被浸了有一个时辰，冰凉刺骨的水让他的脸麻木起来，窒息的痛苦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足以让人精神失常完全崩溃。
　　成无云把秦惜拎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失去意识了，一张脸惨白得透出了无生气的青色，连嘴唇都泛了青紫。成无云把手放到秦惜鼻端，那里几乎察觉不到呼吸，成无云眉头一皱，一掌拍在了他后心。
　　秦惜身子一颤，吐出一口血来，他大口喘息起来，不时地咳嗽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你说想回来楼外楼，”成无云旋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扫了一眼站着的人，“你们信吗？”
　　秦惜好半天才停下来咳嗽，他闭着眼睛，下颔嘴角都染着鲜红的血，说话声又轻又弱：“我受够了谢临的道貌岸然，那些自诩为武林正道的人，都伪善又虚伪。他们想杀我，从来不在明面上出手，只会在背地里做见不得光的算计……人命是这个世上最贱的东西，掌握别人的生死，看他们求饶，才是最痛快的事。”
　　成无云慢慢笑起来，他眼睛里闪着光，甚至流露出一点欣赏的神色：“你断了我一条胳膊，就不怕我也毁你一条胳膊。”
　　“我没了胳膊，还怎么在楼外楼活，”秦惜睁开眼睛，脸上的狡猾与警惕恰到好处，“我要是残了，当然也不能保证楼主夫人还完好。”
　　成无云保持着微笑，眼睛里的冷光一闪而过。他知道这些杀手的秉性，贪婪又冷血。要是秦惜不怕他的威胁，那才可疑。不过没关系，等她安全地回来，就是秦惜偿还的时候。
　　“你既然那么恨谢临，为什么不杀他？”成无云随意地道。
　　“这不关你的事，”秦惜语气阴冷。
　　成无云审视着他，神色忽然微妙起来。
　　秦惜面无表情，并没有要仔细解释要让成无云相信的意思。
　　“哈哈哈，难道你们做过那种事了？”成无云突然大笑起来，他蹲下`身来，狠狠地拧过秦惜的下巴，一旁有人拿来一颗乌黑的药丸，塞进了秦惜嘴里。
　　“七日安，熟悉吗？”成无云松手，示意那些其他的杀手，“我让你留下来。但你要是撒了谎，我就把你送给他们。”
　　藏锋山庄。
　　谢临牵着缰绳，翻身上了马。
　　“你卑鄙，算什么名门正派！”朱樱在门口怒吼，“居然给我下毒！”
　　“我怕你乱跑，到时候怎么去换秦惜……我从来没说自己是名门正派，”谢临皮笑肉不笑，骏马走了一步，他又调转马头，“对了，毒是我新研制出来的，不用想着去找别人。”
　　“……藏锋山庄确实是名门正派，”林青云小声嘀咕。
　　上官非简直头都大了两个，一边哄朱樱，一边大声问：“你要去哪，师兄？”
　　“去找人，灭了楼外楼，”谢临扬鞭，骏马如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


第57章
　　檐角上的铃铛空灵作响，青峰山的后山亭里，谢临已经等了一个时辰。卢广义在书房见客，还不曾出来。卢沐雪陪他坐着，除了开头的几句后，两人半晌无话。
　　最终还是卢沐雪先打破了沉默：“很久没有走过那座桥了。”
　　她指的是通往另一座山峰的栈桥，中间悬空，两岸草木稀疏。谢临心不在焉，但还是应了一声：“我不常在山上。”
　　卢沐雪笑了笑：“你记得吗，以前你在山上的时候，有一次我想过去，却不敢走，你怎么哄我都听不进去，最后还是你背我过去的。”
　　“有吗，”谢临浅淡地笑了一下，“就算有，听起来也再平常不过，怎么值得你记这么久。”
　　卢沐雪实在是连勉强地假装都不能了，她的笑容瞬间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黯淡。自从陈如始的事情后，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她极力想把关系暖回来，没想到还是不行。卢沐雪把被风吹起的鬓发轻轻压下去，豁出去一般道：“谢哥哥，你可能不知道……我……”
　　“来见师父的是谁？”谢临好像没听见她说话。
　　卢沐雪的心一刹那便被山上的风吹得凉透。她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明白过来了，谢临不想听她说出来，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不，不是可能，他根本就是假装不知道。卢沐雪见过有小师妹向谢临表白心迹，每次谢临都会轻描淡写地引开话题，她曾经暗暗嘲笑过那些小姑娘，却从来都不相信，自己跟她们是一样的。
　　她伤心过度便火冒三丈，都低声下气都这份上了，他居然不要。
　　“你找爹有事情，其实是因为他是武林盟主吧，”卢沐雪语气陡然尖刻起来，“如果我是武林盟主，你就得找我了。”
　　“……他是我师父，”谢临语气平静。
　　卢沐雪冷笑：“那爹说的话，你都会听是不是？倘若有一天他叫你娶谁，或者不叫你娶谁，你要是不遵从呢？”
　　“你把我当成什么，”谢临微愠。他站起身，语气已经冷静了下来，“师父不会做那样的事，如果有一天他做了，只能让他清理门户。”
　　卢沐雪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错话，但谢临已经出了亭子，渐渐走远了。
　　谢临敲了敲书房的门，卢广义亲自把门打开了。他神色凝重，什么都没问，便让谢临进去了。
　　卢广义坐回书桌前，低头对着摊开的纸张细究：“你一个人来的，你师弟呢？”
　　“楼外楼，”谢临说。
　　卢广义猛地抬起头来。
　　“是我的错，不该让他再接触到楼外楼……”谢临静静地跪下，低声道，“师父应该知道，楼外楼给他下了追杀令，他们对待目标向来不死不休。所以我想，这次把他救出来，干脆就彻底毁了楼外楼。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存在的话，对江湖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更好。”
　　“号令正派去讨伐楼外楼，”卢广义反应却并不大，他盯着面前的纸张，“在你之前，有人就跟我提过了。”
　　“谁？”谢临惊愕。
　　卢广义见的客人远道而来，手里拿着以证身份的令牌，比谢临早到了一个时辰。
　　“打扰盟主了，”那人客客气气地道，“本来不该这时候前来的。但楼外楼的名声传得太远，落进了朝廷某位贵人耳朵里，那位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但盟主才是武林群雄之首，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也是盟主出手才恰当。”
　　“楼外楼冒犯到了哪一位？”卢广义道，“虽说楼外楼确是歪门邪道，但江湖恩恩怨怨，实在正常。”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江湖的道理，我也懂一些。歪门邪道也有自己的道，楼外楼却是无道可循，他们出尔反尔，胆大妄为。于盟主而言也是个隐患。若是盟主调派不便，也请直说。朝廷自会处置。”
　　“为什么……”谢临皱眉，他心下一动，忽然想起那长安太守夫人的事情。但照着小楼的年纪来看，成无云并不是近来才与朝廷有了纠葛。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呢？
　　不过这不算什么坏事。
　　冷月无声。
　　秦惜跳出窗口，快如鬼魅地翻身攀上房檐，而后他半伏在屋顶上，望向了楼外楼里最高的那个房屋。浮屠阁，那里是楼外楼最机密的地方所在，也存着这些年来楼外楼所有生意的记录。


第58章
　　秦惜在屋顶半伏着，好半天都一动没动。
　　一个幡然醒悟回头的“叛徒”，成无云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就相信他。他能让秦惜留下来，还是因为小楼的母亲。因此秦惜不敢放松警惕。
　　夜空中有几声孤远的鸟叫。秦惜屏息凝视，夜色沉沉，没有其他人的踪影。他当机立断跃出去，几个纵身，落在浮屠阁的楼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