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上(160)
“玉良告退”
晋王板着脸似有不快,南宫玉良心底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这个晋王真是一会儿一个样子,让人难以揣度。
行营
哨骑快马加鞭送来大梁的公文,秦宇看着匣子内一摞摞的公文,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心情平和了。
“原来不过是因为少看了公文”他嘟囔一句,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
“李侍卫”
帐外传来声音,秦宇耳朵动动,听出是南宫玉良的声音,手上一顿,暂时停止了看公文。
“神官有什么吩咐”
“呃··出来的匆忙,可有士兵穿的衣服,借在下两件”南宫玉良声音里有一丝窘迫。
“神官放心”
脚步声远去,秦宇继续低头看公文,冲门外喊道“李晗”
“王爷”李晗进入大帐。
“这些公文送回大梁,告诉范相余下的让他自行斟酌”
“是”
李晗上前,刚刚拿起箱子,晋王看着公文再次开口“神官走的匆忙,未带衣衫,本王的那件狐裘披风给他送过去,就说之前是本王唐突了”
“是”李晗领命,心里奇怪,晋王是忽然想起此事,还是听见了刚刚的话。
营内
“王爷说之前唐突,请神官不要见怪”李晗将东西交给南宫玉良,重复晋王的话。
“什么!”南宫玉良比被强掳时还莫名奇妙。
“神官?”
“呃··这是晋王的吧”
“若无它事”李晗抽抽嘴角,冲他施礼说“末将就告退了”
哎··南宫玉良张张嘴,知道李将军误会了,他自然不是嫌弃晋王的东西,只是觉得好歹是晋王送的,自己是不是该去谢一下。
不对,本就是晋王强行带他来此,才让他落到如此田地!这么一想,神官又心安理得了。
蓟城
王宫前,秦宇下车,这里已经从燕王宫,变成了晋王宫,冷风吹过,他下意识的抓紧披风,蓟城还是这么冷啊!
南宫玉良跟在晋王身后,见他微微叹了一下,才走进这座王宫。
燕王宫比晋王宫小了许多,没有那么长的御阶,没有那么高大的宫殿,更没有那么多雕廊画柱、轻纱珠帘,显得冰冷肃杀,和这蓟城的冬日一样
宫殿内,秦宇站在炉子旁,暖着手心,不自觉的说“总觉得蓟城一直在下雪”
“这里确实很冷”南宫玉良也站在炉子旁,关中气候宜人,他从来没在冬日去过这么北的地方,蓟城的冷要比京城更甚。
“是啊,等到了北境会冷”秦宇抬头看他,神官脸上沾了热气,脸颊通红,他看了一眼,迅速垂下眼睑说“是本王疏忽了,告诉他们打扫一间宫室让本王歇息,忘记了玉良”
“无妨”南宫玉良随口说。
“北地寒冷”秦宇仍旧看着火炉,语气平淡“本王让李晗准备了几件冬衣,一会儿会送到神官殿内”
“··谢王爷”南宫玉良迟疑一瞬,总觉得这晋王好像哪里不对劲,微微施礼说“其实也不必劳烦王爷,蓟城总不会缺成衣铺”
“你有钱吗?”秦宇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南宫玉良扯扯嘴角,有些窘迫,还有点不平,要不是晋王自己置于连荷包都没带就出门嘛!
“之前是本王所虑不周,几件薄衣略表歉意,若神官不喜欢,本王会让李晗送些银两,权作神官在军中效力的酬劳”
晋王神情平和,返身坐到一旁,南宫玉良心底一阵诧异,这晋王··怎么忽然这么善解人意。
他不出声,秦宇抬头,有些不解的问“怎么?”
“王爷所赠,玉良怎么敢嫌弃”南宫玉良回神说“就不要麻烦李侍卫了”
“嗯”秦宇点点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神官好像不气本王强掳你来此了”
“我也没来过北方,既然已经来了,索性好好看看北地的风情”南宫玉良释然的笑笑。初时确实很生气,只是自己也拗不过晋王,况且不过是北地走一遭,全当游历了。
“神官随性”晋王笑笑。
“王爷”李晗进殿“蓟城令求见”
秦宇点点头离开,走到一半侧身冲南宫玉良说“神官便在这里歇息一下,宫殿很快就收拾完了”
“是”
殿内只剩下南宫玉良,身上暖和起来,他随意的打量这座宫殿,殿内的所有摆设都严肃的冷硬,整个宫殿带着一丝阴郁。
偏殿是间书房,桌案后挂着两幅山水画,是这殿内唯一的鲜亮,丹青画的很好,笔墨细腻,南宫玉良走到近前才发现,落款是‘文和’,这是晋王的字吧,原来晋王还会作画。
心底微微诧异,他后退一步准备好好品鉴一下。咣!南宫玉良撞上身后的画缸,他抽出其中一幅,解开红绳,目光落下,瞬间一惊。
原来晋王不但会作画,而且犹善人像!
“玉良”
晋王!南宫玉良的手一哆嗦,急忙将画收好,还没来的及系上,晋王就已经进门,他匆忙将画轴放了回去。
“参见王爷”南宫玉良施礼。
秦宇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画缸,轻轻皱眉“你干什么呢?”
“随意走走,误入王爷书房,请王爷见谅”南宫玉良低着头,眼角又瞥向刚才的画。
秦宇没有出声,站到画缸旁边,手在他目光瞥过的几幅画上拂过,轻声说“忘了你有乱走乱看的毛病,看来还得找人看着才行”
“玉良无心之失,请王爷宽恕”南宫玉良脸色大变。
“呵呵··”晋王笑了一阵,南宫玉良不懂他笑声里的意思,过了会儿听晋王说“你的宫室收拾好了,让李晗带你过去吧”
“是”南宫玉良退出房间,跟着李晗离开。
秦宇抽出被打开的画轴,打开到一半,看见画中人的笑脸,也温和的笑了。
“来人”将画轴放回,秦宇神色归于淡漠“将这些拿到炉子里烧掉”
炉子的火苗旺盛了许多,秦宇静静的看着,心底没有太多的波澜,画了太多,忘了蓟城还有,到让小神官瞧见了。
宫殿内,
“末将告辞”李晗欠身说“王爷说,神官有什么事尽可吩咐宫人”
“谢过李侍卫”
南宫玉良送走李晗,返身坐到椅子上,他心跳得飞快,张开手心,才发现满是冷汗。
画里的人还在年少,眉眼青涩,晋王画的极其细腻,隔着水墨都能感受到画中人目光里的温柔,可见作画时倾注了许多心思。
南宫玉良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此人是谁了,所以才会慌乱,才会紧张。
晋王背后藏了多少秘密,这样的事别人避之不及,自己居然还往上撞,南宫玉良自己都觉得晋王若是怀疑自己,一点都不冤。
也不知晋王发现没有?南宫玉良回想了一下晋王刚才的样子,应该是发现了,那会怎样?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
雪落一夜,秦宇披着厚厚的大氅,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因为没带,秦宇想一个人来看看母妃。
锦靴踏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他终于穿过宽阔的广场,停在御阶下。
轻轻呼出一口气,朦胧了眼前,自这里望去,御阶尽头,六角形的阁楼伫立,飞檐高高的翘着,不是北方宫殿的样子,这是秦宇按着江南的风格建造的。
其实母妃已经葬在皇陵,和先皇一起,蓟城不过是他供奉的牌位而已。
可是儿子不能回京城祭拜,只能在这里,是儿子不孝!
抬起袍角,拾阶而上,秦宇看着洞开的大门,恍惚看见母妃锦袍上的金花。
殿内,长明灯一排排亮着,越太妃的牌位拱卫在中央,显得尤为孤寂,秦宇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那小小的牌位,良久扑通一声跪倒。
“母妃··”他以头触地,想了许多的话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母妃,去岁儿子没来,因为晋国不稳,如今晋过新政已成,晋过马上就要成为这天下最强盛的藩国了。
母妃,你知道儿子成为这世间最有权势的藩王了吗?所以皇兄想除掉我,三哥总派刺客来,儿子不但不孝,还不忠!
母妃,药还是那么难喝,可是再也没人给儿子拿您做的桂花糖了。
秦宇跪在冰冷的地面,想着他要说的,想着从前,想着纷纷乱乱的很多东西,忽然不想起身,只想这样跪着···
很久之后,身子终于被冷意浸透,秦宇终于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母妃,儿子走了,不忠不孝但儿子依旧得活下去,您是这么告诉我的。
殿外依旧寒冷异常,天上甚至开始飘雪,秦宇抬头看着,白茫茫一片。
穿过宫墙,他继续一个人走着,母妃曾经的住处,宫人打扫的很干净,并不曾有半分懈怠,秦宇看着那漆黑的地砖,摸着那冰凉的桌案,越来越觉得冷。
其实这里没有什么自己和母妃的回忆,自来到燕国,来到蓟城,自己就一头扎进了复仇的漩涡里,从没想过母妃会离去的那么快。
自己和母妃的时光更多的还是留在京城的皇宫里,留在母妃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
幼时,秦宇不愿意吃药可以躲到那里,闯了祸可以躲到那里,被先生罚了也可以躲到那里。
年幼的时候,总觉得母妃柔弱的身子能挡住一切,所以就那么一直胡闹下去,直到闯出了天下最大的篓子,却再也不能躲到母妃身后了。
如今的晋王,已经不需要躲避了,剑锋所指之处,尽是别人躲着自己。
母妃,我终于能保护自己,得到很多东西,却远不如在您桂花树下安心,梦里每日都有太多张脸,不知他们冲儿子喊着什么。
“这里太冷了”也太惆怅了!
秦宇叹息一声离开,再待下去,恐心生凄凉。
离开这里,秦宇漫无目的的走着,雪地尽头,孤零零的高塔伫立着,秦宇仰头看着,忽地想起他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塔楼高耸,秦宇爬到顶端已经额头见汗,他想看看蓟城的景色,却看见了不该在此的人。
南宫神官,你还真的很喜欢乱跑啊!
神官伫立在窗口,凝望着脚下的蓟城,秦宇那黑色的披风罩在他身上,风吹起能隐约看见里面紫色的纱衣。
南宫玉良的脸颊又冻出了红晕,秦宇看着不自觉扬着嘴角笑了一下,放轻脚步,他转身离去,没有惊动南宫玉良。
美人独立,该是一幅画卷,本王还是别去破坏为好,况且本王也不想同人一起分享这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