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君子(75)
怀瑜道:“一念君子。”
朱老六道:“不错。”
明长宴道:“怎么又是他!”
朱老六说道:“小官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最近到处都在传言,说明长宴当年掉进烟波江里,他的鬼魂要回来复仇了!要不然,这两年江湖上频繁出现用银针灭人满门的案件,你如何解释!”
明长宴道:“这世界上又不只是明长宴一个人会用针,为何所有人用了针,都要推到他头上来,奇也怪哉。”
朱老六道:“小寒寺亏心事做多了,这几年遭了报应。那用针杀人的恶人,已经接连杀了小寒寺不少和尚了。”
听到这里,明长宴正色道:“杀了小寒寺的和尚?”
朱老六道:“若不是小寒寺与县太爷勾结,县太爷至于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就杀一个穿黑衣服的吗!那小寒寺的和尚是怀疑明长宴没有死,当年烟波江肃清一战,小寒寺派头最大,打得最狠,如今明长宴没死,自然是第一个找他们算账。”
明长宴道:“说不定,明长宴是一个心肠善良的人,他根本就没想过报仇呢?”
朱老六道:“不可能!”
此时,房间内的茶水烧开了,朱老六急急忙忙去关火。
怀瑜问道:“你真的不报仇?”
明长宴微微一笑:“不可能。允许他们杀我,不许我杀他们吗,技不如人,就等着被我千刀万剐。我妹妹,还有玉楼的份,只要我活着,我就全都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不过,本少侠杀人从来光明正大,不屑做那些背后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怀瑜点头,明长宴道:“只是我没想到,小寒寺现在竟然明目张胆地跟官府勾结在一起。”
当年,明长宴刚刚夺得苍生令,朝廷听闻风声,先观察了他几个月,紧接着便派人来与他谈合作适宜。皇帝不允许江湖任其发展,十几年来一直想方设法地将江湖控制在掌心中。苍生令乃江湖中秘而不宣的权力象征,有了它,等于有了整个中原武林。只可惜朝廷找他,除了允诺他好处,还开出了一堆天方夜谭的条件给他。明长宴只看了一眼条件,便知道自己不能接受,于是他干脆果断地拒绝了。
但明长宴拔出苍生令,是四十年之内从未有过的一出,若要朝廷就这么轻易放弃,不可能。因此后来,朝廷又派了不同的人来找过明长宴,每次乘兴而来,都败兴而归。明长宴说什么也不肯答应朝廷的条件,又这么过了一年,那边终于死心,不再来找他。
明长宴说道:“皇帝对我死心,却不能放任我这把刀在江湖上肆意锋利。他要的苍生令,是一把听他话的好刀,不听话的,便要想尽办法折断。可若要我服他,从前不可能,今后也不可能,不然我是做什么要跑来中原的,难道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另一个大笼子去么?”
说到这里,明长宴又想起在宫中时亲眼见到的皇帝那个仿佛十分好糊弄的模样。实话说,他觉得皇帝看起来略有些傻。明长宴还真不太不相信几年前那些事情能够全都是皇帝的手笔。明长宴拒绝朝廷的条件之后,不是没有做过要被朝廷针对的准备。谁知对方竟然可以潜伏数年,划了一个大坑让他跳进去,最后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怀瑜开口:“苍生令认你为主之前,四十年来,一直是小寒寺代保管此刀。你拿到之后,便拿了他们在中原武林的权利。可这四十年积累的势力,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下去的。”
明长宴哼哼道:“我原以为刀在我的手里,小寒寺便能消停一些,虽然少不得被针对,当年我算是一来就把小寒寺得罪了。每次出了什么杀人灭门的事,可不是使劲地我身上泼黑水。就算是假的,说得多了,总会有人相信。”
“他们艺高人胆大,没了苍生令也能混得风生水起。现如今和华亭官府狼狈为奸,剥削百姓,吃着平民的血肉,拿着黑心的钱,在华亭建了如此大一个寺庙,简直不是东西。”
说完,他又补充:“朝廷不包括你在内,小怀瑜,你可别误会我了。”
怀瑜:“你认为,小寒寺的和尚频繁遭到杀害,是什么原因?”
明长宴微微一笑:“自然要问问庄家的少庄主了。”
怀瑜看了他一眼,明长宴道:“你还记不记得,赏花宴上的折子戏。”
怀瑜点点头。
明长宴道:“我来中原得晚,有很多事情还要打听。但是我猜测,那折子戏演的那一出戏,或许和当年庄家被灭门有关。你看见台上那个小孩儿,腰间上挂的玉没有?”
怀瑜思索片刻,答道:“一块白玉。”
明长宴道:“不错。它非但是一块白玉,而且,这白玉中间,还有一片粉色花瓣。”
“戏台子那么远,我就是把眼珠子瞪得掉下来也看不见,所以,它不是我看见的,而是我猜的。并且,我猜的一定是对的。玉中有花,花必然是粉色,乃庄家少庄主的玉佩。此玉,融千年玄冰之水打磨,机选巧合,含住了一片花瓣,因此成了这块美玉。是当年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奇珍异宝。”
怀瑜道:“你见过这块玉?”
明长宴道:“ 我没见过。但是有一个人肯定见过。说不定,她不但见过,还有这块玉呢!”
怀瑜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秀玲珑。”
第56章 照花拂影(十三)
明长宴吃够了茶, 便和朱老六告辞。
怀瑜付了茶钱, 跟在他身后。
明长宴边走边说:“我记得我与你说过,用针杀人的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怀瑜道:“记得。”
明长宴:“我所见过的,是两种灭门手法,一种是万针穿喉, 二种则是将人用针线穿起, 吊在半空, 直直把人耗死为止。两种手段都十分残忍, 但前一种, 则是我不会的。”
怀瑜:“你不会?”
明长宴道:“我不会。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把针放到别人的脖子里, 又让他毫无察觉。紧接着, 随着他的动作、挣扎,针开始慢慢的扎出他的喉咙, 翻滚搅动,直到他活活痛死为止。”
他突然转头:“我原本是不知道的, 但是你提醒了我。那天晚上,小寒寺的和尚在巷子里痛死, 你说了一句话。”
怀瑜脚步一顿。
明长宴原本在专心致志地分析, 结果怀瑜这么一顿,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说得那句“你亲我”。这话原本是玩笑话, 用来欺负明少侠的, 不巧就不巧在, 一日后,二人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亲。明少侠脸色一变,登时觉得自己唇上还留着对方唇上的冰凉触感,走着走着,脚下就打飘。
怀瑜重复了一遍那晚上他说的话:“也许放进去的时候,他感受不到痛觉。”
这一句,将明少侠的思绪拉回了正轨。
“不错,就是这一句!”他道:“我不知道怎么放,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使人失去痛觉。”
怀瑜沉吟片刻,道:“药物,或者声音。”
明长宴眼睛一亮:“我正是这么想的!庄笑的母亲,是东瀛公主之后,她曾经所在的门派——单佐,极擅长用音律操控人心,更有甚者,能使人听了曲子之后,产生幻觉,从而感受不到现实的任何刺激。此法杀人于无形,因过于邪毒,被中原武林给列为禁功,那个门派也渐渐没落。”
怀瑜道:“东瀛邪术。”
明长宴道:“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国相。怎么能因为打不过人家,技不如人,就把别人的武功给禁了,说人家是邪术!要我说,可惜我生的晚,我要是早生二十年,我非要去领教一下这门武功。说不定,那万针穿喉就能为我所用。”
怀瑜听罢,蹙着眉头:“你学这个干什么?”
明长宴道:“我不会当然就要学!再者,学来了我不用就是,我就看看。”
他喜爱天下所有奇门外道的功夫,若有自己不会的,别人会的,便抓心挠肺地想学过来瞧一瞧。哪怕现如今,明少侠已然是天下第一,却也时常对别家门派的心法眼馋得紧。
明长宴之所以对此功法感兴趣,是因为中原武林门派,大多数是用刀用剑,再者就是十八般兵器轮番上阵,比划的那两个招式,便是该门派至高无上的功夫了。可惜这些武功十分表面,只要在明少侠面前比划一遍,又或者是与明少侠过手两招,不出几日他就能将对家的武功路数给默写出来,甚至在这个基础上,改得更好。因此,当年大多数的门派恨透了一念君子,还与他到处复刻别人的招式有关。
他道:“中原的功夫实在太容易看穿,我看一遍就会打了,打得还比他们好。他们怀恨在心,就对我加以报复!”
怀瑜道:“那你为何不知悔改,还要欺负别人。”
明长宴笑道:“非也。技不如人,活该被打。我又没有不让他们打回来,你看他们这样,十几年都是一个德行没变过。外来的武功,一旦超过他们预料,又或者他们想不出来解决的办法,便排除异己,非把人家打成邪魔外道。长久以往,中原武功永远都是一个路数,固步自封,谈何进步而言?”
怀瑜道:“确实。”顿了顿,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明长宴正带着他在街上乱走,他道:“去找秀玲珑。我需要知道一些事情。”
玲珑阁位于华亭靠江的地方,越往前走,到了江边,风就越大。明长宴穿得少,这会儿有点冷,便不由自主的往怀瑜身边靠去。
他道:“这条江没有名字,因靠近玲珑阁的缘故,华亭这边就干脆叫它玲珑江。玲珑江上,每逢初一十五,便有一场古玩盛会,就在这里。”
说罢,明长宴停下脚步,一指脚下。
“这个盛会叫做‘鬼赶集’,人人到这里,不摆摊,或背着箱子,或拿着袋子,小一些的,便将东西直接贴身放好。两人若是看对眼了,一人就将东西放在袖子里,另一人则是伸到袖子里摸。如果觉得很中意,便在袖口之中谈好价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无反悔之意。”
“鬼赶集一般都选在大雾正浓的时候,交易完了,那人往前走几步,就消失在雾中。若是自己买到假货,也不能声张,只当是自己手下没有感觉,摸错了东西。要不然,你就再把这个假货给卖掉!”
怀瑜道:“你在这里卖过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