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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春风(114)

作者:宁喧 时间:2024-10-19 09:47:51 标签:HE 强强 宫廷

  从他记事起,这座皇宫的氛围就是这样的。

  无论父皇、母后,还是宫人随从,所有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翳,随着经年日久,灰翳越结越重,逐渐把他们原本的面容遮盖。

  于是人都成了伥鬼。

  萧元征曾经以为,萧元景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他以为他有能力护着萧元景,不会让他变成这样。

  但只是半年后,陈家的灾祸就彻底击碎了他的傲慢和自以为是。

  ……

  临安下大雪那一日,皇后宫中难得的清静,没有争吵也没有摔打东西的声音。

  高氏正交代侍女,新得的那批绸缎做什么样式的衣裳,见萧元征未经通报就大步走进,面上还挂着慈和的笑意:“不是说这次巡查要月余吗,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一路冻坏了吧?快去把太子的斗篷解开——”

  萧元征径直打断她的话,挥退了宫人,沉声问:“陈将军的事,是舅父指使人做的?”

  听闻此言,高氏的笑容瞬时僵硬在了妆容精致的脸上,过了半晌,才说:“你这孩子,胡言乱语什么。这和你舅父有什么关系。”

  顿了下,又皱起眉,快速道:“你是不是听旁人调嘴弄舌了,那小贱种求到你这里来了?早知今日,本宫当初就应该……”

  可萧元征是她亲生的儿子,怎么可能看不出她镇定表象下的慌张和犹疑。

  一路强压在心底最深重的疑虑终于得到证实,萧元征站在点着炭火的宫殿里,只觉得肺腑麻木,难以呼吸,寒冰一寸寸从指尖凝结到了骨髓深处。

  他难以克制地踉跄了一下,迎着高氏惊愕的视线,扶着桌案站稳身体,沙哑着嗓子道:“陈家满门忠烈,男丁皆为我越国披挂出征,战死沙场,府中只剩下老幼妇孺!”

  “您和舅父搬弄权术,颠倒是非,戕害忠良,连一条活路都不给陈家后人——举头三尺有神明,难道不怕日后遭报应吗?”

  这一声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撕开了母子之间的最后一层体面。

  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高氏倏然从座位上站起,那副和蔼的面具顷刻化作了飞灰。

  “报应。”她重复了一遍,神色近乎狰狞,指甲深深嵌进贵妃榻扶手中,“萧元征,你有什么立场、什么脸面跟本宫谈报应!”

  “本宫和你舅父苦心经营多年,为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你难道真觉得你是太子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外头多少豺狼虎豹都在盯着你的位置,不是陈家,也会是下个张家,李家!本宫不给她活路怎么了,你要是不去争、不去抢,他日旁人得势,谁来给我们留活路!”

  “你要是真有本事,就现在去找你父皇,找他说陈家的事——看你没了这滔天的权势和太子之位,还护得住哪个你想护的人!”

  ……

  大殿似乎陡然摇晃起来,萧元征浑身冰凉地僵在原地,透过华美的宫阁,看到了满室幢幢的鬼影。

  昔日戴在高氏腕上的佛串崩开四散了,檀木珠飞溅一地,一颗从桌案滚落到他脚边,朝上的那面赫然是一道不可弥合的深深裂痕。

  女人声嘶力竭的嗓音仍在殿中回响,一声一声,如某种无法摆脱的恶毒诅咒。

  “萧元征,你欠着陈家所有人的命,本宫日后遭天谴,你也别想干净!”

  ……

  夜色寒凉,刘进忠关上了透风的窗子,吹熄烛火,悄悄退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想起过去的缘故,萧元征听着窗外的风声,直到天明没有合眼。

  自从在雪中长跪几日后,萧元景回去发了高热,连续一月病重难以下地。等再醒来的时候,就落下了寒症的病根。

  也是从那时起,他再没叫过萧元征一句“大哥”,也再没有提笔写过文章。

  彼时萧元征才过弱冠之年,能在墙倒众人推的态势下单独保住萧元景已是不错,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又听闻宫里的宁妃得知父兄身死,陈家连坐的噩耗后,性情大变,疯疯癫癫,一把火烧了寒香殿,决绝自焚而终。

  “……我后来从母妃的侍女那里得到了她的遗物。”

  萧元景跪在正堂内,垂着眼,像是在回想。

  “只是一部分。大部分都毁在火里了。”

  “她过去身体不好,经常服药,太医院也有她请脉的记录。”他说,“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走之前频繁地失眠、头痛,到了几日不能睡觉的地步,只是太医一直找不出原因,她也不跟我说。”

  “——我曾经以为是巧合,直到我找回凤亭之后,收留他的郎中告诉我,凤亭过去中过一种叫阿红花的慢性毒。这毒很罕见,以前只在南境巫族出现过,如果掺在食物里,几乎没有人会发现。”

  他古怪地牵动唇角,似乎想笑,可是笑意不达眼底。

  “后来回想,我年少时总是闲不住,四处交游玩耍,骑马射箭,写文作赋,总想出点风头讨她开心——可是甚少有陪她用一顿膳,聊聊近况的时候。”

  “她后来在宫里寂寞,经常把舅母和凤亭接去打发时间。”

  “……”

  “多荒唐啊,皇兄。”

  他对已经僵硬成了雕塑的萧元征说,语气轻飘飘的,像落在梅枝上的雪。

  “我明明是最该在那时候死的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了。”

  “为什么只剩下我?”

  —

  天色微明时,毕螭如往常一般上值,意外在庭院中看见了梅树下的萧元征。

  他披一身大氅,肩上、发梢全是落雪,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毕螭讶然问:“圣上?”

  似是忽然被这一声惊醒,萧元征抬起眼:“嗯,几时了?”

  毕螭估摸了一下时间:“大约卯时初刻。”

  萧元征略微颔首,问:“昨夜城外有动静没有?”

  他问的是晋军的动向。

  毕螭说:“还是原样驻扎着,既没有攻城,也没有退兵的迹象。”

  闻言,萧元征低声一嗤。

  同样是夺嫡中的赢家,他知道梁承骁必定不是什么善类,估计也是匹已经吃到嘴就不会撒口的狼。

  但那又如何,即便七年前的战争重演,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弟弟交出去和亲。

  毕螭请示问:“圣上,如今殿下回来,穆乘风那边还需要看押着吗?”

  这不大不小的麻烦留在他这里挺烫手的,戌部和他的部下过去就互看不大顺眼,昨晚两拨人打架斗殴了一夜,吵得他一晚没睡好。

  而且此事细说起来,他还有越俎代庖之嫌。

  穆乘风。

  萧元征想了想,记起这是早先跟在萧元景身边的人,于是说:“不必了,让他回王府复职吧。”

  —

  晋国军营。

  纪闻撩开帐帘,看一夜过去,梁承骁还在看挂在幕墙上的舆图,不知为何,有些脊背发毛。

  “殿下。”他咳嗽了一声,心惊胆战凑上前,委婉劝阻道,“这两姓姻亲的事呢,不是一蹴而就的。”

  “王爷的身份是特殊了点儿,但往小了说,不就是大舅……呃,长辈不同意嘛。这情况放在哪儿都有,安王殿下的王妃不就是他腆着脸娶回来的,都好说,都好说。”

  他这厢生怕他们太子爷一个想不开,走先灭南越再强取豪夺的路线了,岂料胡言乱语了一阵,就看梁承骁回过头,凉凉睨了他一眼:“大清早在这里说什么梦话。”

  看起来气归气,太子殿下还是有理智的。

  纪统领大松了一口气,心下稍定,问:“您这是想到办法了?”

  “不算。”梁承骁屈指敲了敲舆图的边缘,指了一处地点,答非所问道,“这地方不错,晚上让斥候探探路,可以趁夜色翻过去。”

  纪闻:“……”

  怎么还有翻墙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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