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将领先前被叛军骂得憋屈,今日大战一场,正肆意畅快。见裴将军和杨少将军让他喊阵,还以为反击时刻到了,这是要让他们出一口恶气——
于是深吸一口气,朝着城楼,嗓门洪亮大喊:“城中的鼠辈,可敢出来和爷爷一战?”
话音一落,杨元羿当即就僵了,转头看向裴椹。裴椹目光也倏地看过来。
偏偏那名将领还不知,见城中人不应声,又大喊道:“城中鼠辈,快开城门来与爷爷一战!怎么,成缩头乌龟了?哈哈,也难怪,我看你们那少将军细皮白肉,跟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似的,一见我们将军就吓得往后躲,别不会真是个姑娘家吧?哈哈哈……”
旁边,杨元羿冷汗涔涔,裴椹脸都绿了。
偏偏那将领一个人喊还不够,又让身后士兵一起喊。
就在众人一句“城中鼠辈”刚喊出口时,裴椹额头青筋直跳,黑着脸打断:“闭嘴,谁让你们这么喊的?”
众人霎时噤声,那名将领也“呃”一声,神情不解。
杨元羿同样为难,虽说詹将军喊的是难听了些,但叫阵哪有说好听话的,大家都一样嘛。之前小嫂子出的主意不也挺缺德?咳。
主要是,这好听点的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喊。总不能让一众士兵齐声说:少将军,您快出来吧,我们将军想见您!
杨元羿光想想那场面,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在裴椹没这么肉麻,很快身后一众士兵高声喊:“少将军,我们主帅请你出城一见!少将军,请出城一见!”
喊声一声接着一声。
裴椹骑着马,在阵前来回走动,面无表情看向城上,深黑披风令他身影肃穆冷沉。
城内,李禅秀与陆骘等一众将领围坐,听到外面喊声,不知怎地,面色一阵尴尬。尤其察觉众人看过来时,总感觉自己和裴椹的那点秘密仿佛已经被众人知道。
反倒陆骘轻呷了一口茶,淡定道:“叫阵而已。”
没说出李禅秀和裴椹之前的关系。
李禅秀立刻点头,轻咳说:“对,我们先不必理会。”
鸵鸟心态的他,此刻根本不敢去面对裴椹,只想能躲一时是一时。何况裴椹率大军来攻,本就应该坚守不出。
城外,裴椹大军轮番喊阵,从中午一直到太阳偏西。
眼看暮色将临,城中却毫无动静,杨元羿不由对裴椹道:“将军,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回营,等明天再来?”
裴椹目光沉沉看着城门,过了许久,在杨元羿打算再劝时,终于道:“撤军。”
他面无表情吐出这两个字,随大军开拔离开时,又回头看了好几次城门,最后暗暗咬牙,他倒要看对方能躲几时。
城中,李禅秀听说裴椹终于撤军,不由暗松一口气。
其实按计划,他们这时应该趁敌军离开时可能阵型混乱,出城追击对方。但不知为何,李禅秀没开口提这事。
阎啸鸣登城楼观看,见裴椹大军撤退时井然有序,并未出现混乱,也打消了进攻的念头。
.
裴椹回到军营后,紧跟着他的杨元羿就按捺不住激动,憋了半天的话,这会儿“叭叭”直往外倒:
“我就说呢,我就说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她有点眼熟,她可不就是长得像当年的李玹太子和太子妃殿下?哎,你之前听见没有?叛军里的几个将领都喊她殿下,她就是那位公主啊,原来她没死,怪不得眼熟——”
裴椹一路拧眉疾走,听到这终于没忍住,转头:“你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点迟了?”
杨元羿:“呃。”
他微微尴尬,见裴椹又疾步往前走,忙追上道:“这也不能怪我,太子被圈禁时,我才五岁,自那之后,就没人再见过太子和太子妃,四五岁我能记得什么?”
说到这,他沉吟一下,终于提及李禅秀的身份,担心问:“俭之,你有没有想过,她既然是敌军公主,你……你还能娶她吗?”
他语气斟酌,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并没往李禅秀是男子这个方向想。
毕竟当年太子妃生产时,圣上是亲自派人去看着的,就是不想太子有儿子出生。之后太子妃难产,又确定生的是女孩,而且可能命不久矣,圣上这才放心,特意将孩子送去给李玹养。
既然这位公主能活下来,还长这么大,定然是真公主了。不然刚出生时,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加上李禅秀因自幼身体不好,年龄不大,身形较男子弱几分,又面容秀丽,皮肤白皙,漂亮得男女莫辨。所以哪怕他穿着甲衣,杨元羿也以为他是女扮男装。
至于从军,对方毕竟是李玹唯一且相依为命十八年的孩子,宠一点,让她领兵也正常。何况叛军里不是还有个女将领?可见叛军不在意这些。
裴椹同样因先入为主的原因,没有多想。
在他记忆中,他和妻子圆过房,而且他们同床共枕那么久,他怎可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其实分别前和妻子同床的那几晚,他有一次手臂不慎碰到妻子胸口,是软绵的……
裴椹轻咳,耳朵忽然红了几分。
他自然不知道,那是李禅秀发现那几天总会“不得已”跟他同床共枕,担心被识破,在胸口塞的棉花。
最重要的是,裴椹同样不觉得圣上会容许太子有个儿子活下来。
不过听了杨元羿的话,他眸色微凝,也意识到身份这个问题。
此前他一直避免去想,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先见妻子一面。可现下回到营中,冷静下来,却不得不深思。
妻子竟然是太子的女儿,还是叛军主帅,这确实令他意外。
此刻他终于明白,对方一直隐藏的秘密是什么。
他们身份对立,一个是叛军主帅、叛军首领的女儿,一个是朝廷派来平叛的将军,俨然难以走到一起。
哪怕朝廷忽然想招安,也只可能招安叛军中除李玹以外的人。圣上必不可能让李玹和他的孩子继续活着,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
裴椹眸色深了深,有些晦暗。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是能不管不顾,去妻子那边就好了。
但也只是一瞬,身上的责任让他不可能丢下十万并州军,独自离开。多年来的执念与夙愿,更让他无法放弃回并州,置家国于不顾。
更何况,他的父母弟弟都在圣上的眼皮底下,他怎可能弃家人不顾?
想到这些,他神情渐渐暗淡,一言不发,陷入沉默。
杨元羿只觉他仿佛忽然冷了下来,像陷在浓稠冰冷的雾中,神情压抑,又晦涩难明。
杨元羿忽然有些后悔过早提及这个话题,正想安慰几句,却见裴椹目光忽转明朗,如乌云骤散,仿佛瞬间想通了什么。
“无妨。”裴椹开口,不知是解释,还是自我安慰,“她还活着,就已是极好的消息。世事多变,事缓则圆,以后总有机会。眼下她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
杨元羿:“……”
他神情一片复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有道理。起码对方妻子还活着,不比“坠崖而亡,尸骨被野狼叼走”这个惨烈消息,要来得好?
至少俭之现在不再把自己绷得如同一根就快断裂的弓弦,也不必再痛苦折磨自己。
虽然妻子忽然变成了叛军主帅,但俭之跟李玹又没仇。有仇的是圣上,是他把人关了十八年。
裴椹说完,便快步回自己营帐。
只是刚到帐门外,不知想到什么,又忽然顿住,转头问:“对了,你之前说我差点娶……咳,差点被指婚给公主,是怎么回事?”
说完,他目光有些灼灼看向杨元羿。
杨元羿:“……”
他神情更复杂了,是谁之前让他闭嘴别说来着?
“咳,也不是你差点被指婚给公主。”他咳嗽解释,“当初圣上封她为公主,是有意想拿她联姻……我估计主要是想给太子找不快。然后洛阳就有风声说,圣上可能会把公主指给哪些人,你也是传言中的人之一。不过燕王殿下当时知道你无心婚事,赶紧就进宫去向圣上说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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