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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72)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40 标签:权谋 慢热

  可是指挥使,咱们锦衣卫还需要谦让吗!武释满头疑问,试探着说:“那我把商大人先带回去?”

  温旻沉默。

  武释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悲愤交加,这怎么两头都不行,指挥使的心思好难猜!

  他面上维持稳重,眉峰一皱想了半天:“那下官在这里避雨,二位共伞回去吧?”

  话音才落,天边浓烈的云霞刺穿阴郁天幕,迢递碧天重展,金色的暮云收归天地。

  雨停了。

  得,仨人一块儿走吧。

 

第63章 鱼水

  这日常朝不宁静,秦邕揪着上月批的修堤赈灾的款项不放。秦阁老家做买卖出身,对数额敏感得很,运去修河堤的木材沙土数目是对上了,可粮食的名目对不上,南关如今出现小批来路不明的白银,摸索下去,使这些钱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粮商!秦阁老亲自核算,触目惊心,当夜拟了折子,第二天便当堂诘问。

  户部说,这银子都是南关地方上核对过的呀!粮商囤积居奇的事每回天灾都有,商税又不高,这银子怕就是粮商们私售高价粮食得来的。

  接着又是什么祖宗立法今上宽仁一通乱夸,秦邕一张嘴皮子非常利索,既然户部跳出来说话,剑锋便直指户部尚书,当场冷笑着让人算了这笔账:“祖宗立法,岂可用以大小相维,尚书这本账,将来宣付史馆,百年之后,让后人看一看尚书大人是否忠悃?”

  阁老是笔杆子里的铮铮铁骨,在朝堂上骂了几十年从不惧,天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户部尚书被骂得张不开嘴,灰溜溜说回去自查。

  从乾清门走出来,洛汲心神不宁,到了宫外,一掀轿帘跨进去:“去东门大街!”

  郑士谋犯了老毛病休养在家,大夫一个接一个进来又出去,诊不出病,只能用好药吊着,说是祛病气,郑士谋照方子吃了几付,始终不见好。郑黎儿守在他身边,日夜不离。本来阁老鸳鸯拆散,她是有怨的,但说到底她是郑士谋从小养大的,又有救命恩情,郑黎儿给父亲擦脸,心里还是难受。

  阖上门,郑黎儿拭了眼角残泪,端起盆子去换热水。

  阁老的病是从少年是就有的,郑家虽然世代兵戎,到了郑士谋身上就不行了,他不是足月出生,习不得武,只好从文职。老天像也是垂怜郑家,正因这个不足症,郑士谋才不像父兄那样死在战场上,总算是留了条血脉。

  二十岁入仕,至今快要四十年了,郑士谋躺在病榻上,一阵一阵地做梦,一会儿还是少年的样子,大袖翩翩,一水儿的少年郎前呼后拥过京郊,好快意,就连翰墨不通画下的一副画都有股不服神佛的英气,多年过去,年前被郑士谋翻出来,挂在房里。

  那画......那画!

  郑士谋猛地一惊,神识从茫茫混沌中抽离,两片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剧烈地喘气,侍立一侧的婢女连忙来轻抚胸ko。

  “下去。”郑士谋摇头,张着嘴边喘边咳,终于把那一ko枯朽之气吐出来。

  六十岁一道坎,当年一个游方道士这么说,被郑太爷打出门去了。郑士谋算一算,过了今年,真的就要六十了。

  可他不会服老,更不信什么六十一道坎。

  他站起来,眼里竟然平添几分矍铄,也不需人搀扶了。郑黎儿端了水盆,刚跨过门槛,惊道:“爹!”

  她眼里涌出泪花,压下嗓间的悲意:“您好啦?”

  郑士谋慢悠悠挥开上来搀扶的下人:“去院子里看看我那花。”

  天气热,阁老府的下人怕郑士谋闷着,天井里满地晾着冰块,从曲折回廊出来,前面露天的地方提前撑了凉伞,下面摆一张马扎。

  前日子有下属官员从南方送来一些花藤,据闻养活了是能爬满木架的,天井里造的秋千上刚好缺些点缀,郑士谋让雇佣的园丁取来花藤,从边上安插的竹竿底部一点一点绕上去。嫩绿藤萝还没生叶,光秃秃一片。

  郑黎儿在边上帮扶,生怕郑士谋再倒下。

  若他真的病倒,郑黎儿这辈子哪还有奔头。

  “老爷,洛侍郎来拜访。”茵茵花木里传来下人的通报。

  郑黎儿几分不忿全写在脸上。洛汲知道她是郑士谋收养的女儿,三十多的年纪动了心思,还想娶娇妻。

  郑士谋安抚似的对她说:“你先去别处玩。”

  “老师。”洛汲拢着夏袍,从回廊的阴影中走出来,“您在病中,本不该前来打扰。”

  “你着急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郑士谋屈下身抓一把花圃里的泥嗅了嗅,泛着潮味,病着这几天,照管的园丁没偷懒。

  “老师洞明如镜,今日朝会,秦阁老奏了本。”

  洛汲俯身,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他听见身前的老人动作听了一会儿,又继续摆弄花叶。

  “秦邕这个人,越老越讨嫌。爱奏本,那还做什么阁臣,去都察院不是更顺遂。”

  洛汲附和。

  郑士谋明显不悦,他和秦邕打了十几年交道,这个人缠起人来就是真的难缠。“天下谁不要吃饭?就是九五之尊也不是修仙辟谷的方外人,独独他秦邕是骨鲠之臣,毫厘都要算明白。”郑士谋拿根长长的木钩子,把孱弱花藤挂上最高处的竹竿,“他觉得不对就不对吧,这笔账也没想藏着掖着,随便推个人出去,就说是算账时疏忽。”

  “可是......”洛汲迟疑。

  找个替死鬼容易,可万一秦邕不肯松ko,那不就前功尽弃了?

  郑士谋全然不把这点不快放心上,淡然说:“他知道又怎么样,你不想想每年银子的大头送去了哪里?”

  厚云涌动,遮天蔽日,刚才还炎热的暑气忽然涤然无存。

  洛汲起了一背薄汗,沉声说是,而后默默盘算人选。郑士谋修剪杂叶,忽然问:“南关那批银子怎么样了?”

  “已经在途。”

  郑士谋缓缓收了木钩:“王道襟倒是个灵光的。”

  “是,他确实有些才能。”

  洛汲顿了顿,又道:“老师,学生愚笨,还有一事想请老师点明。”

  “说吧。”

  “圣上......”他压低了声音,挪近两步,“圣上如今也仰仗老师,为何又要——”

  “庭瑞。”郑士谋截断他的话,转过身来。

  “伸手。”

  洛汲一听郑士谋叫他的字,背后冒起一层疙瘩。他小时候读书不听话,老师就是这么打他的手心,策论不过关,手心就要打烂。他极不情愿地伸手,摊开掌心。

  郑士谋折了花枝,高高举起,对着那用来捏笔的手掌,却轻轻放下了。

  洛汲:“......老师?”

  郑阁老叹气,背着双手:“重拿轻放,圣上这么做,不是仰仗啊。去年赵二别苑出事,最后才判了个充军,赵复留任罚俸,他的长子在浙地统领水军,丝毫无损。”

  洛汲心念电转:敲山震虎。

  他有些惶然:“可是鱼水君臣,应是cun齿相依。”

  “今上登极,朝中怕没人想得到。庭瑞看我这花藤,今朝孱弱尚需竹竿攀附,将来成片荫凉之后,竹竿变成负累,再放在花藤下,岂不有碍观瞻?”

  “你说鱼水君臣,君是鱼,臣是水否?今不同古,未免太过骄狂,大梁河山才是这潭水,我们是鱼!皇帝是独坐岸上的钓叟,你看他风平湖静,水底却有鱼群争食,若是放任大鱼饱腹,这潭水最后就会沦为死水,你是钓叟,你该如何做?”

  一阵一阵热风吹来,洛汲背上冒的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他攥着那根花枝,攒眉不语。郑士谋把话说得推心置腹,君臣间根本没什么狗屁cun齿相依,他看得开,洛汲却未必能看开。洛汲出身寒门,纵然有才学傍身,但终归见的少,老谋不足,圣眷降下来,容易昏头。

  郑士谋找着这个机会,正好点醒他。

  能轻易把东西送上,那也能轻易重新拿回去。

  洛汲愣了半天,梦醒了。

  他跪下叩头:“学生无知犯了错,多谢老师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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