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栎虽说平日大大咧咧,可反应也快,近距离看到云珩头上的蛟龙簪子瞬间意识到什么,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双手一合举过头顶,朗声道:“参——”
阿绫就知道他又要忍不住声张,所以在他张嘴的一瞬间便抓起了窗台上的橘子连皮堵了进去:“别喊。”
阿栎这还是头一次与太子面对面,也顾不得埋怨他,咬着橘子老老实实点头,而后悄声站起,吐出橘子塞进了自己的袖笼。
云珩惊诧地看着他们,忽而笑了。
灯火下,阿绫这才看出他下巴上还沾着脏污,指甲也熏得黑黄,于是转头交代阿栎:“去打一盆温水过来,再拿一条帕子。”
说完,他转到云珩身后,拾起那烧焦的发尾查看:“殿下,烧坏的地方不能留。”
云珩点了点头。
他比量了一下,须得剪三寸,原本及腰的长马尾一下子就要少了三分之一去……他拿着剪刀晃了半晌,犹豫着下不去手……
“剪吧。”云珩主动开口。
阿绫定了定神,卡脆利落咔嚓几剪子下去,以指代梳尺,顺了顺马尾,安慰道:“那些上战场的将军,不是还刻意将发辫剪短些,干净利落得很……”
“嗯,无妨。”太子殿下并不为此感伤。
阿栎适时端了铜盆来,水面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汽,见他们脚边那落了一地的碎发,惊得瞪圆了眼,却也学乖了没有声张。
阿绫拖过一张凳子,接过水盆放上去:“阿栎,你先回去,不要等我了,小心路滑。”
“哦……那你……也小心。”阿栎想了想,终究是没多问,转身去穿披袄,蹬蹬蹬下了楼。
太子站在窗前,阿绫靠过去,看到院子里的阿栎才走了没几步便犯了孩子心性,忍不住蹲在地上抓了一捧雪团成团,朝那棵老树丢了过去,而后冻得直搓手。
“他便是你常说的阿栎是么?”云珩望着那雀跃的背影。
“嗯。是我老师的养子,算是我哥哥,可……也没什么哥哥的样子。”阿绫笑着摇摇头,“他小时候差点冻死,好在遇到我老师。之后他便像忘记了过去的事,总这样无忧无虑。他说自己是傻人有傻福……”
“嗯,能忘记痛苦的事,这样很好。的确是有福。”云珩若有所思。
“殿下……”阿绫扭头看着他。
“今日午后,金露寺众人聚集在山顶佛坛论道时,后山的别院里起了火……我送去开光的佛像在那儿……院落尽毁,替佛像诵经的云清法师……圆寂了……”
长马尾变短马尾了
第47章
云清法师……阿绫听说过他。那是先皇与太后的亲子,也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兄弟,年仅三十六,曾经的敬亲王云镕。前些年大病一场险些丧命,痊愈后顿悟,皈依佛门。
云珩盯着阿栎消失的方向有些出神:“小皇叔是皇爷爷与皇祖母的老来子,大家都说,若不是他身子骨太脆,如今皇位上坐的还指不定是谁呢……父亲他们向来对这个体弱的小皇弟关照有佳,皇祖母生辰,他见我送的是佛像,便说要借花献佛,想偿一偿不能侍奉母亲膝下的孝心……没想到最终是被我连累致死……这些人,就为了毁我的贺礼,顺带佐证那些有关我不是天命之人的谣言……呵,这宫里的人心怎……”
“殿下。”阿绫知道他心中激奋,低声喝止道,“我先送你回宫……回去再慢慢说。”
这里是造办处,耳目混杂,难说有没有与孔甯那一路爱煽风点火告密邀功的人在暗处偷听……
云珩一愣,嗯一声,与他一前一后下楼离开。
太子殿下走的并不是回宫的方向,阿绫料想他是想散心。
松软的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踩上去有咯吱声。
“殿下送去的佛像是不是也没了?”他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云珩点了点头:“他们似乎不知道我今日也去了佛坛,我猜那些人原先是想将我一同料理了……山里天寒地冻,门窗紧闭,火是从外头烧进去的,里头的人插翅难飞。皇叔与我不同,离宫已久,早没了这些不必要的戒心,发现时已经太晚……”他停在原地,抬起头望着漫天飞雪叹道,“若是这大雪能提早个半天降下……也不至于此……”
阿绫走上前替他吹走了粘在眉毛和睫尾的雪片。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太子殿下此刻大抵是这种心情吧。
“回宫吧。”看到他嘴唇冻得发白,阿绫意识到不能由着他性子来了。
反正四下无人,他索性隔着衣服捏住云珩的手腕,拖着他往晞曜宫的方向走。
云珩也任人摆布地被带回去,不声不响沐浴更衣完,一头扎进了书房。
“不用管我了。”回过神,他吩咐木棉,“今夜耽误了阿绫出宫,你安排他睡在暖阁吧……冻了许久,替他熬一碗红枣姜茶,记得加桂花蜜。”
阿绫换洗完接过木棉送来的姜茶:“殿下喝了么?”
木棉摇摇头,伸手指一指他,再指一指茶壶。
他心领神会,端起茶盘,轻车熟路走去书房。
线香的一缕细烟袅袅上升,阿绫原以为他是在看奏折,可走近才发现,云珩面前摊开着般若心经,正逐字逐句誊抄。
阿绫倒了杯茶,在一旁等一页写完了,趁着他挪镇纸的空档递过去,果然,云珩接过二话不说便仰头喝下……阿绫不禁庆幸,还好茶不算烫。
他垂下眼,盯着写满的宣纸。当朝太子虽年仅十八,但一手好字历来是被称颂的。
普普通通的行楷,也被一些人诟病太过精致矫作,筋骨不佳,不具锋芒。乍看之下的确只觉得清新俊逸,可盯一阵子才能察觉不俗的气韵,那一字一句像要从纸面上跃出,呈现一种令人着迷的动态,尤其是枯笔处的飞白。
人常说字如其人,阿绫重新抬眼看了看执笔之人,他面上倒不显得悲恸,此刻该是把一腔愤懑与挫败都留在了笔尖,才让篇心经格外动人心魄。
太子站在桌前一张一张地写着,笔锋连绵,阿绫坐在窗边安静地看着。
这些日子他存了心思去听,去想,云珩的处境并不若他想的简单。对手是年长十岁的睦王,早在云珩开蒙前,对方就已经在培植势力,若不是云珩生性谨慎,再加上有几分运气在,怕是早就被人得手。眼下虽被动,可弱势些的太子仿佛更得皇上护佑,反而睦王,时常受到明里暗里的敲打,这未尝不是好事……
自责、痛心与惊吓,他深知云珩眼下没有心情想太多,但贺礼被烧毁,总还需要个对策的。
他盯着爬上中天的半片上弦月不禁思索起来。
那尊佛像是花了许久功夫,才找到最合适的木料,技艺最精湛的工匠,再历经两个月悉心雕琢而成,如法炮制铁定是赶不及了。
可百善孝为先,虽不是血亲,但她毕竟是所有皇子名义上的祖母。老人家花甲寿辰,身为太子,若是空手不送,难免要被人诟病对皇太后不敬,留下后患。
佛像,佛经。
他福至心灵,随手捡了一张写完的宣纸对着光看了看。
既是吃斋念佛之人,不如就投其所好送这心经吧。毕竟皇太后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到了这个年岁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何况她亲子意外丧世,想必更无心那些身外之物了。
前朝的事,阿绫一知半解帮不上忙,若说能做些什么为殿下分忧,大概就只剩刺绣了。
他不知不觉靠在窗前睡过去,又迷迷瞪瞪被唤醒:“阿绫,去床上睡。”
“嗯。”他也不知自己是去哪里,总之是踉踉跄跄倒在一张温暖的床榻上,心满意足睡去。
“木棉……”云珩坐到榻边,“……你说若是有一天,他发现……我并不如想象般良善,实则与云璿之流无甚区别,他会失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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