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就没听明白小颂在说什么,后来是纪嬷嬷、范嬷嬷包括小雅一同过来又是劝,又是拉,好歹把他给拉到屋子里。
他们忙着拿干布给祁知年擦着头发,又叫他赶紧去换衣服。
他充耳不闻。
后来还是纪嬷嬷道:“小郎君!您不看看国公爷给您的盒子里是什么吗?”
对!祁淮走前给了他一个盒子!
祁知年这才有点回过神,小盒子还一直在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呢,他立即打开,结果发现里面同样躺着一张落籍文书,文书上名字甚至已经写好,是“祁霙”。
祁知年趴在桌上就是痛哭,哭得比方才还要惨烈。
大家都没看清那纸上写了什么,没想到他看完还哭得更厉害,大眼对小眼,除了竭尽全力地安慰祁知年,再无他法。
祁知年已不是从前的祁知年,他虽还保有天真,却也早已面对过世界的真实与残酷。
再难过,他也还有娘亲与范嬷嬷要照顾。
再难过,他也得忍耐住,小半个时辰后,他自己从桌子直起身子,木愣愣地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净,小心把祁淮给的那张文书放回盒中。
他又拿起长公主给的那个盒子,递还给纪嬷嬷。
纪嬷嬷不解:“小郎君,这——”
哭过后,祁知年的双眼微红,却也更为剔透,他扯出一点笑容:“我真的很感谢长公主对我的帮助,这些是我此生都无以为报的,但是——我不配得到这些,嬷嬷,过些天,我就会与我娘、范嬷嬷一同离开京都,这张京都的落籍文书,于我已经无用。”
“这,这——长公主已经不生气了,小郎君。”
“我知道,正是因为长公主已经不生气,我更是愧疚,她有容人之心,我们是做错事的人,又哪来脸面再强留此处。”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郎君,您有什么留不得的?您生于、长于京都,您本来就是京都人,还是国公爷,他——”
祁知年一听到“国公爷”三个字,强忍的情绪再次憋不住,眼泪眨眼间就落了下来。
纪嬷嬷吓道:“好好好,嬷嬷不问,嬷嬷不问,不哭,不哭……”
小颂已经拿了帕子帮他擦眼泪,祁知年笑得很狼狈:“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至于国公爷,国公爷……呜呜呜……”
祁知年的情绪再次崩溃,他又趴到桌上一阵哭。
纪嬷嬷叹气:“唉,这文书你若是不想要,咱们过几天再说,左右童生试还要些日子,便是今年赶不上,也还有以后,我们不着急,回去后咱们也会好好跟长公主禀报,长公主定能知道您的意思,她不会怪您的。”
祁知年趴在桌子上直摇头:“长公主很快也会知道的……”
“长公主知道什么呀,小郎君?”纪嬷嬷真的是一头雾水,她是什么也不知道,更别提还有那突然出现又离开的国公爷,这又是哪门官司呀?
稍微知道一点点的小颂也不好开口,因为她知道的那么一点点,其实也是毫无用处,说出来反而会引起诸多莫名的猜想。
纪嬷嬷又拉着范嬷嬷到东间问,范嬷嬷人虽不伶俐,却是极为忠心,半个字儿也不肯吐露,纪嬷嬷简直是愁得不行。
雨停后,天也晚了,纪嬷嬷她们也需回去。
说实在的,她们仨倒是想留下来,如今长公主已经不管这事儿,国公府里也没事要忙,便是留下来住几天倒也不碍事,实在是这个宅子太浅,就是留下来也没地方待。
她们只好先走。
知道她们要走,祁知年到底是站起来,声音沙哑:“我送你们。”
纪嬷嬷一阵心疼,本想说别送了,见他这样,反而不舍得开口,几人走到门边,纪嬷嬷觑着祁知年没精打采的模样,想了想,说道:“小郎君,嬷嬷回去就打听国公爷去了哪处,一有消息就告诉您,好不好?”
祁知年赶紧使劲儿抽鼻子。
纪嬷嬷心道“糟糕”,原本提这个是想叫他放下点心,哪料“国公爷”三个字是真的一点也不能提!
“那嬷嬷不打听了!不打听了!”纪嬷嬷又赶紧摇头。
祁知年却是抬眼望来,可怜道:“嬷嬷,你帮我打听吧,我想当面与他道歉,若是你能联系到他,告诉他我的想法,你就说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想说声‘对不起’,说完我们就会离开京都的,好吗?”
一双眼睛哭得比小兔子还要红,脸颊上全是泪渍,就这么软软地看着你,就是神仙在这里也没法拒绝啊!
纪嬷嬷连连点头:“好好好!嬷嬷一定帮您办到!”
小雅已经直接拿着帕子给他擦眼泪:“别哭了啊小郎君,您这么一哭,奴婢也要哭了。”
小颂点头:“明儿咱们还来,有什么消息一定立即告诉您。”
“好——”祁知年的嘴巴哭得瘪了起来,“我等着你们的消息。”
几人站在门前,说了要走,谁也不舍得走。
林秀秀正要趁着雨停了出门买黄豆,家里的有些不够用,她手上挽着竹篮子,瞧见祁知年家门口这一幕,她也傻住了,呆站在原地,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祁知年。
认识祁知年,也已有些日子。
她每次看到祁知年,祁知年都是那副清清雅雅、有条不紊又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他又长得那么好,还识字,会画画儿,林秀秀也是听过说书的,那些故事里头,总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人善良,上进又有才学,最后考上状元,当大官,总为老百姓做好事儿。
林秀秀头一回看到祁知年,便觉得祁知年就该是那样的人。
可是就在眼前,这样的祁知年——
他竟然满身都是仓皇,脸上更是六神无主的无助模样,他竟然还在哭!
他哭得眼睛都红通通的,在与身边的人说什么,那样委屈,又是一副很是依赖的模样。
而他说话的对象,竟然是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娘子,还有个与范嬷嬷差不多年纪的大娘,她们都穿得很是精致,两个小娘子头上戴了金簪,长得好漂亮,那位大娘更是通身的威严。
这样的人,林秀秀也是见过的,有时候去庙里上香会遇到一些富户,那些人家的夫人与小娘子就是这种气派。
然而此时,这些人全都矮了身儿,曲着腿、弯着腰极力地似乎在劝说祁知年。
两个小娘子还不时用精致的帕子给他擦眼泪,就像在哄一个孩子,明明他们差不多大。
林秀秀汗毛直立,风一吹凉飕飕的,不是觉得这一幕不堪直视。
她看着这样的祁知年甚至移不开眼神,她虽出身平凡,瞧见这般的祁知年,却是生出个想法,她娘说他不是普通人,是不是,这样的祁知年才是原本的、最真实的样子?
金尊玉贵,被所有人小心翼翼护着、捧着、哄着的小郎君。
林秀秀没有哪一刻似此时这般明了,她与这位看似亲切,却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哥之间真真实实的距离。
林秀秀的脚步很轻,他们站在门前又有些过于忘我,林秀秀站了很久,纪嬷嬷才发现。
林秀秀不好意思地直起腰背,朝他们笑了笑。
祁知年抬头看她,往常最有礼貌的他,此时却是忘记与林秀秀打招呼,他的眼神哭得已经有点呆滞。
林秀秀已不觉得奇怪,再朝他们笑笑,便打算离开。
纪嬷嬷往前一步:“这是秀秀姑娘吧?”
“是,大娘你好,我们住姜小哥家隔壁。”
纪嬷嬷走到她面前,笑得很温婉:“我们小郎君多亏你与你娘亲的照顾了。”
“不,不——”林秀秀摆摆手,“我们也没有做什么。”
“姑娘的善心我们都会铭记在心的。”纪嬷嬷身上没带多少东西,此时也不是感谢的时候,往后他们自会好好感谢。
林秀秀笑得更不好意思,说自己要去买东西,便先走了,经过门口时,祁知年还是没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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