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243)
屈分也不与他争辩,冷笑道:“那么,明天一早,我们就在这里把他处死了!”
“那就有劳你了。”汁琮言下之意,竟是毫不在乎,又吩咐道:“明天我们一定前来观礼!摆驾!回宫!”
屈分:“……”
雍军一瞬间竟走了个干干净净,屈分的算盘就此落空。
项余则漫不经心地抛着手里一枚桃花,桃花被风吹往自己的方向,这几天里刮着西北风。
屈分看了一眼项余,项余道:“你自己说的,这下不好收拾了。”
“他本来也得死。”屈分怒气冲冲道,继而纵马离开。
姜恒还不知道自己只剩下一天时间,但事情急迫,他心里是清楚的。
他在村落前买了两匹马,换上郢军的装束,眼望海东青飞去的方向,与界圭快马加鞭,赶回安阳城。
等我……姜恒在心里反复道,哥,一定要等我。
与此同时,雍军大营内近乎群情汹涌,接近哗变,士兵们纷纷请命出战,要救回本国王子。安阳内,大战一触即发,郢、雍双方死死把守着南北城,并架上了强弩。
耿曙浴血奋战,奋勇当先为雍国夺下安阳的那天,一切仍历历在目。他几乎拼尽性命,赌
上一切,带领雍军走向胜利。父亲是雍国的国士,儿子则是雍国的英雄,耿家为雍国付出了太多。
怎么能让他屈辱地死在敌人手中?
汁绫在军帐中系上腿绑带,换上一身夜行劲装。汁琮前来巡视,看了眼自己的军队。这场面他很熟悉——当年传出耿渊死讯之夜,军中亦弥漫着这隐忍不发的情绪,一模一样。
“你要去哪儿?”汁琮来到汁绫军帐中,屏退旁人,沉声道。
“我以为你会派人去救他。”汁绫说。
“你疯了?”汁琮冷漠地说,“十万郢军驻扎在城南,你想带三千人去偷营?今夜他们不会防备?”
汁绫怒吼道:“否则你要让他死?!他就算不是你的亲儿子,也是耿渊的后人!你有胆去朝雍国的士兵说?说他背叛了你!你不打算救他,就眼睁睁看着他死!”
汁琮没有朝汁绫再解释,他也无法解释。
“把公主看好,”汁琮朝曾宇吩咐道,“哪儿也不能让她去。”
汁绫蓦然提剑,起身,兄长却早有准备,军营里刹那大乱,汁琮被汁绫狠狠揍了一拳,揍出营帐外。
“陛下——!”
亲卫们忙冲上前去,汁琮擦了下眼角的血,缓慢起身,朝曾宇道:“送她回玉璧关,让她冷静。”
曾宇不敢动手,亲卫却纷纷上前,将汁绫架回了帐内。
“传令全军,”汁琮离开军营时,朝曾宇吩咐道,“按说我的去通报。”
曾宇答道:“是。”
汁琮沉声道:“汁淼落败被擒之时,便已留下遗言。不要救他,请麾下的弟兄们、将士们看着他死,铭记这一天,永远不要忘记,来日再替他复仇。”
曾宇没有回答,汁琮又道:“人生漫长,谁无一死?他早已清楚自己的结局,他的英魂会护佑大雍,来日,在江州王宫再会。”
曾宇沉默不语,汁琮说:“记清楚了么?”
曾宇答道:“记清楚了。”
“去罢。”汁琮吩咐道,同时按了下眼角,汁绫那一招打得实在太狠了,令他眼眶一阵阵地隐隐作痛。
帮死人说话是他向来最擅长的,得不到的人,只能杀掉。虽不得不杀,最后这一刻,也要让他死得有意义。
汁琮始终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从生到死所做的一切,都在彰显这个价值。耿曙必须物尽其用,发挥他的余光余热,鼓舞大雍的士气,借着这哀兵之力,他足够调动起全军复仇的信念,来日一举攻破江州,这很好。
汁琮站在正殿前,心里说:你的儿子不懂事,背叛了我,现在你们一家三口,可以在天上团聚了。
消息从万夫长以下,传千人队,再传百人队,传十人队传五人队,一夜间传遍了全军,八万人彻夜不眠。
安阳最后留驻的百姓,在这一夜争先恐后地离开了王都,只因他们的家园,明天将会迎来空前绝后的一场大战,铁蹄之下,恐怕再无人能幸存。他们犹如潮水般卷向南门,项余手下的军队则兑现对姜恒的承诺,打开了城门,任他们自由离去。
于是整个安阳,如今只剩郢军与雍军,等待着明天将耿曙公开处刑后,双方不死不休的决战。
第156章 诉悲歌
夤夜, 郢军动用了有史以来至为严密的守备,时刻提防着雍军拼死前来劫人。
“最后问你一句,淼殿下。”屈分与项余来到大牢, 面朝耿曙。
项余认真说:“太子殿下决定, 看在彼此的情谊上,最后给你一次选择,你可以自己选一种死法。”
屈分看了眼项余, 他没有接到这道命令,但不要紧, 人都要死了,如何处死, 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叫聂海。”耿曙淡淡道,背靠监牢的墙壁坐着, 望向死牢外的夜色。
项余说:“说罢, 你想怎么死?”
“烧死我罢。”耿曙想了想, 按着项余先前的吩咐答道。
屈分说:“烧死可是相当痛苦。”
耿曙说:“我喜欢火, 烧死我的时候, 让我面朝南方,我想看着南边。”
屈分怀疑地看了眼项余,项余点头示意照做就是。
“我陪他喝杯酒, ”项余朝屈分说, “一场朋友, 你们都出去罢。明日我不观刑, 不想看着他死。”
屈分想了想,让你俩独处又如何?还能挖地道跑了不成?他自然很清楚,项余不想担这个责任,也好, 反正功劳都在自己身上。
屈分离开了大牢,吩咐侍卫长:“严加看守,注意那只鹰。”
近五千人围在地牢外,筑成人墙,彻夜强弩不离手,哪怕项余将人犯偷偷放走,这厮也将插翅难飞。
“给他一个火刑架。”屈分又吩咐道。
郢军带着铜柱与铁链,涌到飞星街正中央,一街之隔即是雍军的防线,四面屋宇已被拆得干干净净,腾出近千步的空地。
郢军在街道正中钉上铜柱,铁链叮当作响,远方则渐渐地传来歌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是城北,雍军大营中不知何处先响起的歌声。月亮笼罩着一层光晕,此夜,八万雍人彻夜不眠,歌声一起,当即一传十,十传百,回荡在安阳的月夜里。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郢军士兵听到歌声,动作一顿。
“快点!”监工催促道。
众人将一个又一个的柴捆扔在铜柱下,堆成了一座小山,浇上火油。
城外,姜恒与界圭悄无声息,翻身下马。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界圭一手挡住姜恒,两人抬头往城内望去。
郢军的部队都集中到了城中,南门守卫反而十分空虚,全是撤出城的百姓。
“有人在唱歌,”界圭说,“雍人。”
姜恒心中忽生出不祥之感。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