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门前(41)
周良冷的没有心思开灯,直接凭借习惯打开了衣柜,打算不管什么先往身上盖一盖。
他起初是什么也没有听到的,但他找到一件厚外套时,将衣柜里不知什么金属物件也带了出来。
物件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紧接着,周良听见了衣柜后面发出的,不该属于这个房间的,来自女生的尖叫。
他捏着外套的手愣地顿了顿,又听到了一个他熟悉的,朝思暮想的,在他幻想里,总在他耳边的声音。
梁思博说:“是谁?”
周良想着,他应当应声或者立刻跑开,可手脚完全不听他的使唤,仿佛是积累了一路的寒,终于在这一刻凝固,坚决地与地面连成一片。
而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因此只能呆呆地等着灯亮起来,与搂着女伴的梁思博打了个照面。
梁思博脸上挂着周良没有看见过的,同时令他心碎和心动的笑容。
梁思博说:“不好意思啊,介绍一下,今天刚刚到,大家都忙我就没介绍,你嫂子,闫欢。”
他紧接着又解释:“我们没做什么,真的!她就是冷了,我带她回来暖和暖和。”
周良不知道他当时露出了什么表情,但应当不会太得体,因为对面被叫做闫欢的女孩子,一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害!”梁思博又说,“你这是干什么,叫我怪尴尬的。”
说完,便大声地不自然地笑了起来,仿佛是确实有一点尴尬。
周良在他刺耳的笑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周良说“嫂子好”并同时在脑子里想起,几个月之前,他偷了干粮被抓住时,梁思博的脸。
那时周良从范家大院的炮火里慌不择路地跑出来,一路惊慌地流落,渴了便讨一点水喝,饿了便找一些剩食。
他也不清楚自己具体流落到了哪里,又跑了几天,只是知道身体越来越虚,饿地越来越快,却也总是没饭吃。
在偷梁思博干粮的前一天,周良明确的知道自己大概染了风寒,因为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喉咙像被刀子割似的疼。
周良是有所有唱戏的该得的病,他身上再疼也能忍,却忍不了嗓子这样。
他于是决议偷一点钱。
但有钱的人真的太少了。
周良半跪半坐在庙门口,沿途路径的男女老少,大多看起来竟比他还来得凄凉。
梁思博一行人,是所有路过的人中,衣裳最得体的。可能不是什么好料子,但至少不脏不破,后腰别了个小袋,鼓囊囊的一团。
周良盯着了他,认定那是一团可以救他的钱财。
于是他拖着身子追上去,撞在那人的身上。
在成为戏子之前,周良也曾在街道上混过,知道怎么叫人放松警惕,并同时解开绳结。
只是业务总是有些生疏,他还未得手,便被梁思博擒住了手。
袋子在他的力道之下掉落,周良看清了那里面只是三两个馍馍,并非什么金银。
梁思博皱着眉头看他,说:“你为何——”
剩下的话,周良没能听清,因为他看见落地的馍馍,就好像支撑自己的一根弦一瞬间破裂断开了,叫他支撑不住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
预想中落地的疼痛没有袭来。
很久之后,周良才在温暖的被塌上醒来。
那位皱眉看他的男士就坐在他的身边,原本在看着什么,见他醒了,便打开了一点眉眼,变得开心了一些。
“你醒了?”他说,笑了一下,“可算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周良没有觉到哪里不舒服,只是眼皮很重,很快又想闭上。
再次沉沉睡去之前,他听见梁思博抱怨的声音,说:“又睡了,哎,今天又得和被人挤床铺去咯……”
而现在周良很希望,这路上的一切都不过是,那时一睡不起,做的一场梦。
好过看着梁思博牵着女孩子的手,对自己笑。
女孩子也说:“你好,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
周良听见自己说没事。
女孩子便笑起来,又回头和梁思博道:“他就是你书信里的娄怀玉么,果然是很秀气。”
“这是周良。”梁思博纠正了她。
女孩子啊了一声,明显是惊讶,又回头看他,叫道:“你们这怎么尽是帅哥儿。看你真是越发丑了。”
得到了梁思博一记凶狠地摸头。
第44章 番外十一:周良03
其实周良最羡慕的人,是娄怀玉。
人是不会对与自己的境遇相差许多的人产生羡慕的情绪的,而是会下意识和自己相似的人比较,产生艳羡与嫉妒。
在周良眼里,娄怀玉好像总是比他幸运。
而自己的不幸又好像总是特别多一些。
就好比周良一天也没有享受过的,满怀期待要去享受的安逸生活,娄怀玉享受了三年,不想要了。
他不要,便有人大动干戈地带他走,炮火里也引着他跑,与狼狈不堪苟活的周良很不相同。
就好比他以为两个人同病相怜,都喜爱着不大能成为自己另一半的人,隔日,周良便瞧见时季昌捧了一束鲜红的杜鹃,诉说对娄怀玉的爱意与怜惜。
而自己一夜未眠,挥之不去地想,在调侃声中,梁思博搂着闫欢的走出门的背影。
梁思博说他们是青梅竹马,说早已定好了婚约,只是时代不对,没来得及结婚。
梁思博给他的温柔是假的,因为这天周良终于见识到,他真的温柔还要盛大得多。眼里的爱意与温情仿佛要溢出来,可以叫接收方心安理得的知道那是坚定的爱意,而不是像他这样,反反复复,毫无意义的自我猜疑。
“周良,”梁思博喊他,露出他熟悉的会叫他猜疑的笑,说他,“冻傻了你?”
周良“啊”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有些待不下去了,便道:“好像是有一点,头晕,先去睡了。”
周良自然是没有睡着的,因为睁着眼的漫漫长夜里,他发现了一件比单方面的依恋失败更恐怖的事。
那就是尽管那么刺眼,那么痛,他居然还是不能放弃这段感情。
他也不是想插足两人的感情,况且也有自知之明是插足不了的,他只是……想躲在不远不近地地方继续看一看,偷偷地,不打扰地。
因为周良好像也做不了别的选择了。
周良不知道梁思博是不是清楚自己的心意,但这之后,梁思博并没有对于他明显的疏远表达过什么意见。
梁思博带领着他们与大队伍汇合,从此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更多,力量也更大。他们一路南下,敌方好像兵败如山倒,令他们行动地迅速又顺利。
不过三月有余,竟已经一路大捷,攻至中原地带。
这叫军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骄傲和轻敌的情绪。而这也是他们会在临县遭遇不利的最大诱因。
总指挥作出了发动全部兵力围剿堵截的错误决定,致使他们中了埋伏,腹背受敌,从围剿者变成了被围剿的瓮中之鳖。
周良早已习惯了炮火,不至于像起初在范家大院时那样慌不择路,却也更迅速地知道了这场战役的不寻常。
他做出了这辈子比喜欢上梁思博更让他后悔的决定,他自以为是,想要去找梁思博,他居然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他。
事实却是三个月的顺风战带不来什么经验的。
周良永远记得梁思博看到他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惊恐表情。
他的的大喊大叫在炮火声里也失去了传播力,周良只看得见他挥动的双臂,一遍一遍,朝他挥,又朝他跑过来。
“周良!”待到足够近,他才听见对方说,“小心!”
这本该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只是周良无数在梦里回忆又惊醒,因此当天的每分每秒,他都能无限拉长,记得子弹的轨迹,梁思博倒地的姿势,手臂被石子划伤的深度。
记得梁思博难得露出的痛苦表情,发出的痛呼。
记得他奋力举枪为没有的自己射杀了身后的敌军。
记得他说:“我好像动不了了,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