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罩我吧(39)
“陈荏。”林雁行断然纠正,“开学快半年了,你连别人的名字都记不住?”
“陈仁陈仁!”周鑫灵补救,“对不起嘛!再帮我买一根香甜粟米棒好不好?”
陈荏说:“哦。”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有的要鸡块,有的要牛肉汉堡,有的要冷热饮……
林雁行恼火道:“别听他们的,陈荏你随便买,都惯出来的毛病!”
周鑫灵尖叫:“哎呀为什么呀?大雁子说好请客的又耍赖皮!”
陈荏说:“买买买……”
他走出阶梯教室下了三楼,忽听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林雁行跟上来了。
“咱俩一起去。”林雁行在西服外面套了一件校服,下身仍穿着笔挺的西裤。
十一中的冬季校服类似冲锋衣,不但厚重还有防水功能,倒是挺实用。可惜料子不好,爱产静电,弄得大伙儿都跟霹雳贝贝似的。
林雁行问陈荏:“你着急出来,是不是觉得那女孩挺聒噪的?”
“谁?……哦文娱委员。”陈荏想了想,说,“有点。”
但聒噪的人是幸福的,他们不需要自我控制,也不考虑他人感受,吵闹得畅快。
“她喜欢你才这样。”陈荏说,“其实她在班里的时候还好。”
“哟,洞察人心啊?”林雁行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喜欢我的人多了,人人都像这样,我就不要活了。嗐,讨论她干嘛呀,硬逼着我请客,这个月我本来想省几百零花钱,过年买副网球拍的!”
陈荏出校门用眼神四下打量,没发现吕霞等人,想必是被他吓唬住,暂时退走了。
“找谁?”林雁行问。
“不找谁。”陈荏说。
两人径直前往炸鸡汉堡店。晚餐时间店里人多,加上他们点的东西也不少,着实耽误了些时间,走出店门时陈荏问:“还来得及回去排练吗?”
林雁行看表:“来得及,圣诞晚会六点半开始,现在还有四十多分钟呢。再说排练啥啊?玩儿而已。我初中在某某国际学校,里边有特长生班,比如声乐班、舞蹈班,那个拉出来才叫表演。”
听他主动提起初中,陈荏便把话题引过去:“你和郁明一个初中的,你知道吗?”
“他?”林雁行惊讶,“不知道。”
又问:“郁明家不是经济挺困难的嘛,怎么能和我一个初中?我那初中是私立,学费挺高的。”
陈荏说:“郁明妈妈以前摆小吃摊时救过一位老人,那人大清早被车撞了,肇事者逃逸,要不是郁明妈妈,估计就活不成了。那人是你们初中校长的老父亲,所以郁明是被特招入校的,都没收他学费。”
林雁行“哦”了一声。
陈荏说:“郁明班上有个英语课代表,说是曾经和你一起参加过英语竞赛,你记得吗?”
“谁?”林雁行努力回忆,“几年级的英语竞赛?英语课代表……男生女生啊?”
完了,这小子完全没印象,英语课代表因为他挨的耳光算是白挨了。
“郁明说你经常跟人搭讪。”
“我?”林雁行惊疑地摇头,“不可能啊,我那时候特不爱搭理人,我爸或者徐哥稍微念叨两句我就烦了!”
陈荏不打算再继续这话题,大傻子失忆呢。
他示意对方附耳过来,问:“文娱委员……周鑫灵平常晚自习放学有家长接吗?”
问这干嘛?
林雁行瞧他,见他清丽的小脸透着严肃,不像是开玩笑,便说:“好像没有。她在9班有个好朋友,两人总是一起骑车回家,上次她拉我吃烤串时也带着这个好朋友。”
陈荏缓缓说:“那这几天放学你送她一下,但别跟太近,远远跟着就行。”
“为啥?”
陈荏很难解释,只好说:“你不送我送。”
林雁行停下脚步,一股酸意直冲喉头。
陈荏也停下:“怎么?”
林雁行定定地瞅着他,中了邪似的。
“你喜欢她?”
陈荏万万没想到他会喷出这么一句,顿时把眼睛一瞪,黑色眸子里掺了些煞气。
“你丫喜欢她?”林雁行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口的嫉妒占了上风,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门。
“不喜欢。”
“不喜欢你干嘛要送她回家?”
“我怕有人欺负她。”
“谁欺负她?”
“坏丫头。”
“哪来的坏丫头?”
陈荏心说:你招来的坏丫头!
“你编的是不是?”林雁行声音冰冷,“你就是想送她回家。我听说她家离学校挺近,骑自行车不过半小时,又有个9班的女生陪着,你没机会。”
“我有这么无聊?”
“你无聊不无聊,自个儿心里知道!”林雁行吼。
陈荏问:“你吃枪药了?”
林雁行冷声说:“操!”
枪药可能都比他现在呷的醋好吃!
“你别胡说八道。”陈荏不知道他的俊俏脑壳里在进行什么思维活动,不管什么,都是傻。
“你怎么看上她了?”林雁行问,“你刚才还嫌她吵。”
“我没嫌她吵。”
“所以你就是喜欢她!”
陈荏好气又好笑:林雁行啊林雁行,你真逻辑鬼才!怎么就把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安我头上了?你他妈敢安,我他妈也不敢认啊!
“我没喜欢她。”
林雁行不听,依稀觉得自己脑袋上很茂盛,还有点儿绿,这品种在唐代就被誉为宫廷宝物,学名绿毛龟。
他怎么就成王八了??
陈荏怎么就看上周鑫灵那叽叽喳喳的小家雀儿了??!
他怒气直往上拱,涨得整个胸口烦乱异常,先前想好的“不能干涉美雪交朋友,美雪有美雪的人生”瞬间被抛在了脑后,他开始口不择言。
“你喜欢她?就凭你这样儿,你配吗?!”
陈荏像是突然被子弹穿心,瞳孔蓦地收缩!
林雁行说:“你现在应该好好读书,然后考个过得去的大学,早点儿自立,离你妈你后爸那家人远点儿,别让他们再伤着你!而不是喜欢你喜欢她,浪费时间浪费精神,你有资格浪费吗……”
陈荏已经听不见了,他耳中嗡嗡作响,辗转回荡:
……你配吗?
……你这样儿……
你没资格……
离远点儿……
……都不配。
……
他将手中的好几只食品袋堆放在林雁行脚下,极缓慢地抬起漆黑的眼,极缓慢地绽出一个笑,说:“嗯,是不太配。东西你自己拎上去吧,我有事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林雁行在身后喊他,他听不见。
……
林雁行没能追来。
好好的平安夜居然下起雨来,冬天的雨滴比雪还冰,淅淅沥沥,枯萎又心寒。
大概有那么二十多分钟,陈荏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像一只找不到家、淋湿了皮毛又负了伤的兽。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翻越矮墙进入隔壁的实验初中,站在教学楼的男生厕所里,那个他曾经偷偷溜过来洗澡的厕所。
实验初中里空无一人,静谧得可怕,干净的厕所地砖上泛着寒冷湿滑的光。
洗手池旁有一面镜子,镜子上方有一盏声控的灯。
陈荏轻拍手,灯亮了,镜子里有一个煞白的人。
他怔怔地盯着那双又大又黑又深的眼睛,仿佛看的不是自己,是另外一个仓皇的灵魂,或许还是死魂。
他开始考虑一件事。
他如此用心地帮林雁行做这做那,并非出自对方的要求,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可能也不会有。
他所有的努力方向、人生目标、精神寄托——什么成为巨星身边人啦,什么背靠大树好乘凉啦,什么捧个金饭碗饿不死啦——均是出自于一厢情愿。
他从未想过林雁行到底需不需要他,以及自己是否真有机会攀上林雁行。
变数太多了。
他能保证和林雁行考在同一所大学至少同一个城市吗?
如果一南一北数年不见,等他大学毕业找上门去,黄花菜都凉了。
如果他不上大学硬跟着,那林雁行会接纳他这个没学历、没能力,只会扛包做饭打扫卫生的人吗?他那顶级巨星的团队会接受吗?
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梦,编着编着就以为那可以实现,但梦里做皇帝也好,发大财也好,都是一枕黄粱,天亮了就没了。
他死过一次,居然连这个道理都忘了。
他的梦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实现可能,他被那万分之一的光芒勾掉了魂,以至于此时才听到剩下的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在黑暗中喧嚣,渐渐地汇成一句轰鸣:
你不配!!!
林雁行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不配!
吕霞不配,他更不配,他们都是可耻可鄙的早期私生饭!
他抱住头,慢慢掩住了脸……
他不配,他从来没配过。
他不配被生下来,不配爱人,不配为人所爱,不配在有光的地方好好活着……
他性格里强烈的自毁倾向被林雁行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勾到了明处,他蹲在男厕所的正中央簌簌发抖,抖得牙齿咯咯作响,仿佛冰海般的死亡再度来临。
他并不喜欢日以继夜的工作,不喜欢夜店的环境,不喜欢管老师的题海战术,不喜欢繁重的家务……但他一做就停不下来,因为他有自毁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