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皇 (二)(92)

　　这种发现让肖恩极为难受，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萧云淡定地在心中默数，人的内疚情绪短时间内可以让人反省，时间长了，内疚就会转移、转成对他人的攻击性，以此来缓解内心压力；他这一番喷有对肖恩一把年纪还识人不明的恼火、有对菲利普把别人当傻逼的恼怒，但说到底——生意还是要做地！不然他还能去把货卖给拉弥亚商会不成！
　　虽然说这也不是不行……立场对立又不耽搁做生意！成年人的世界，讲个屁的对错！看在钱的面子上萧云能低头，拉弥亚商会一样能弯腰。
　　关键是，在卡莱尔没有结结实实地打一顿拉弥亚之前，萧云身为老师不便于资敌……
　　再说了，肖恩肯“卖身”讲到底就是拿自己剩下的寿命换给老友续一波的机会，萧云再怎么看不起菲利普也不好把这个当别人傻逼的老头子一脚踢开，不然肖恩心灰意冷没有搞魔法科技的积极性了咋办！
　　给出的内疚反省时间差不多了，萧云便开口道：“我想不管是草原上还是人类王国，有些道理都是共通的。如果有个人靠自己的努力奋斗获得不可被别人取代的地位，那么这个人必然会非常可靠、非常值得身边的人信赖，因为他为了保持这种地位，会比所有人都拼命努力。”
　　“反之，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获得这种‘不可被取代’的重要地位，那么即使他天赋多高、多么具有才能，他也一定会成为废物。”萧云毫不客气地，“因为所有智慧生物的本能都是一个德行：好逸恶劳。不用努力就能被人重视，那有什么必要去认真呢？”
　　菲利普不为所动，对于养废了儿子这件事他本人并不是毫无所觉。
　　肖恩再次叹气。
　　萧云将双手手肘撑在两腿膝盖上，上身前倾，目光炯炯地：“菲利普先生，你确实只有一位儿子，但你并不是只有马卡斯一个血亲，你不是还有个聪明的孙女萝拉吗？如果你的孙女萝拉能成为波顿领地最年轻也最有才能的女伯爵，那么你的儿子马卡斯就仍能继续保持‘不可被取代’。”
　　肖恩惊愕地看向萧云，菲利普抬起眼皮，一脸愕然。
　　这个世界的“权力游戏”规则下，有门路有资源有背景，就算是一头猪也能稳稳地坐在贵族领主位置上……前提是这头猪不会被放出来乱跑坏事；扶持个未成年少女领主啥的，绝对比扶持一头比猪还废物的中年爷们省事——嗯这话就不用说了，太拉仇恨，当着老爹骂儿子啥的适可而止就好。
　　萧云这边不明说，肖恩和菲利普听懂也不难……这对老基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喜——对啊，还有萝拉啊！虽然萝拉才十三岁，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马卡斯回到侧厅后愤怒地将厅内陈设砸了个稀烂。
　　像他这种从小到大受着强大父亲庇佑的贵族（中年）少爷，那真是丁点儿苦头都没吃过，甚至连让他不快的人都少见；毕竟他是菲利普唯一的儿子，而菲利普又是连克洛宁王都要重视的瓦伦丁城主，每年兢兢业业为克洛宁王国攒下大笔税赋、不知多少家克洛宁贵族要仰仗他的父亲才有钱赚。
　　这次与异族人的会面，父亲当然是仔细叮嘱过马卡斯的，要他无论如何不可让客人不快——这个客人可为菲利普家带来至少两万枚金币的收益，又是“幻惑的终结”肖恩所重视的朋友，看在金币和肖恩伯父的面子上，向来只等着别人讨好的马卡斯难得地稍微端正态度、在见面时也很好地隐藏了对这等野蛮异族的轻视。
　　自认已经够给面子的马卡斯万万没有想到，还没等他慷慨地表现出自己对异族的“平等”、“亲近”之意，对方便如此无礼地当场嘲弄甚至是羞辱他——而这期间父亲居然没有尽力维护他的尊严、肖恩更是顺着那粗俗野蛮人的话质疑起他来，简直要把马卡斯气炸！
　　砸烂了最后一个花瓶，撑着柜子喘气的马卡斯在无能狂怒后又忍不住心痛起来——两万多金币从他指尖溜走，与艾迪加深交情的机会也没有了！
　　父亲一直跟拉弥亚商会不太对付，这是马卡斯非常腹诽的一点。拉弥亚商会多么强大、又多么富有，担任瓦伦丁分部会馆执事的艾迪随手就能抛出几百金币的珠宝华服，比他这个城主唯一的儿子还大方慷慨！
　　身为瓦伦丁城主的父亲若是愿意加入拉弥亚商会，那么菲利普家的财富绝对能在几年之内成倍增长，马卡斯是这么坚定地认为的；肖恩伯父介绍的好生意无疑能让一直自觉比艾迪低一头的马卡斯站到与艾迪等同的位置上，虽然表面上没有显示出来，但马卡斯其实颇为为之窃喜。
　　但现在显然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个粗俗无礼的野蛮人不讲究丝毫贵族礼仪、当面就把他的面子踩烂，肖恩伯父那种失望的眼神更是让他如芒刺在背——马卡斯气得一脚踢烂了柜门，雪狼族阿云！这个名字他记下了！！
　　“爸爸？”随管家从旁边大屋过来的少女在走廊上看见被砸成废墟的偏厅，连忙紧张地跑进来。
　　“萝拉，别过来，小心脚下。”马卡斯连忙迎过去，阻止宝贝儿女踩到花瓶碎片上，“对不起，宝贝，爸爸刚才心情很差，毁了你经常呆的房间。”
　　“没关系，爸爸。你还好吗？”少女关切地。
　　“别担心，我很好……管家，带萝拉回去。”马卡斯不想多说。
　　“少爷，老爷吩咐将小小姐请去客厅。”管家连忙躬身道。
　　马卡斯顿时大怒：“什么？让萝拉去见那个混蛋无礼的野蛮人？！”
　　“嗯……正是客人提出想要问候小小姐。”管家为难地道，“肖恩先生和老爷都十分赞同。”
　　马卡斯当场石化。
　　马卡斯对着自己的父亲可以无限任性，因为他知道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事父亲都可以原谅。但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了，他清楚外人不会像他父亲那样对他无条件包容……比如肖恩伯父，马卡斯就不会敢质疑这位传奇魔法师的决定。
　　强撑起笑容挥手目送边走边回头的宝贝女儿，马卡斯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怒气再次翻滚酝酿，简直要冲到头顶来……
　　烦躁地在偏厅中徘徊了半天，马卡斯终究没忍住，出了偏厅往客厅走来，在靠近花园的走廊上驻足。
　　菲利普公馆东侧的窗户正对着花园，偏右点儿就是走廊，马卡斯往这处一站，客厅中的声音便隐约传出。
　　“……我倒是持相反意见，肖恩先生，萝拉小姐年纪尚幼，不易让人防备，若有萝拉小姐出面，波顿领地本地贵族戒备有限，更有可能的是会产生轻视之心……当然，这必然会招来觊觎，但让这些有可能影响到菲利普家族统治波顿领地的家伙们提前跳出来、提前处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是那个粗俗野蛮人的声音，马卡斯听到这把声音心头火气瞬间爆棚，话语中的内容更是让他无比气愤。
　　“这倒也是个主意，菲利普，你觉得呢？波顿领地虽不富裕，但也有那么十几家贵族，若能在你卸任之前将波顿领地控制在手中，届时便能更从容地处理交接事宜……”
　　听到肖恩的话，马卡斯震惊得连生气都顾不上了——什么意思？！父亲要卸任瓦伦丁城主？！
　　接下来的话马卡斯完全听不进去了，只觉得眼前发晕、整个儿都没了力气……
　　虽然是个依附在父亲身上吸血的废物，好歹马卡斯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瓦伦丁太子爷，天然比别人站得高，再废物也能练得出眼力劲儿，只听这些话他哪里还不明白：他被放弃了。
　　连父亲也放弃他了。
　　马卡斯一直认为自己迟早是要接任父亲位置的，毕竟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这次父亲又默许他借异族人的资源与拉弥亚商会生意往来，更让马卡斯确认这一点——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父亲的能力，但背靠拉弥亚商会这棵大树的话，当个城主又有什么难？
　　可就在他被那个异族否定后，父亲居然改变了主意！
　　马卡斯失魂落魄地扶着墙壁，内心一头乱麻。
　　父亲不认为他可以担任瓦伦丁的城主，甚至提前为卸任后的菲利普家族寻找出路。
　　父亲情愿让年仅十三岁的萝拉走上前台，也不再继续扶持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这样的认知让马卡斯心头刺痛，他实在无法接受这种现实，本能地，他将愤怒转移到了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身上——雪狼族阿云！
　　仇恨可以给予人力量，刚才还脚软得站不住的马卡斯瞬间就充满了力量，他站直身体，双眼冒着怒火、愤怒地看向客厅窗户，他要报复，要给那个混蛋野蛮人好看！
　　萧云被邀请留宿，当然，更重要的是要他连夜为菲利普家的小姐补补课、指点这位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如何更有效率更充分地利用雪狼族提供的货源。
　　肖恩亲自将他送到客房，在萧云脱下外套后欲言又止。
　　“肖恩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的表现太过失礼，狠狠地得罪了一把你的老友，尤其是那位马卡斯少爷？”萧云脸上再无之前的不爽，笑着招呼肖恩坐下。
　　“……我承认这次的事情我没有处理好，是我想当然地认为菲利普能明白我的苦心，马卡斯能够负起身为家族一员的责任。”肖恩苦笑着在萧云面前坐下，“若非被你指出，那我这一场奔波就成了笑话。只是……阿云先生，虽然菲利普向来与拉弥亚商会不合，但马卡斯……却不见得跟他父亲同样立场。”
　　肖恩是土生土长的克洛宁人，这不是什么秘密。而任何一个有足够眼界的克洛宁有识之士，对如今发展成庞然大物的拉弥亚商会都会皱起眉头——原因无他，拉弥亚商会的势力已经超越了联邦诸国预计，这个以超越常人想象的利益紧紧绑成一团的跨国资本集团，太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