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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重生)掌丞天下 (一)(17)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38:37 标签:强强

  “两者不能相提并论,祖老将军病重,陛下派兵不过是巩固长江边防。至于荆州为何杀气重,那便要问你伯父了。”
  “杀气太重?让你去东南和胡人互砍个几十年,你给我温柔贤惠一个看看?”王悦颇为无语,“狡兔未死,皇帝已经商量着架锅生火杀走狗了?”
  庾亮:“这话说得有些放肆了。”
  王悦无所谓道:“那你去太子跟前告我啊!”
  庾亮看着一脸无赖的王悦,很是佩服,“不敢,怕你打我。”
  王悦闻声笑了起来。
  “你还是觉得太子当众杀你是为了激王敦?”庾亮好整以暇地问了一句。
  王悦颇为从容,换了姿势盘腿坐着,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主意不错,你不觉得?我伯父无子,我父亲膝下不过两个儿子,王家子弟虽多,但嫡系确实没什么人,我若死了,王家要动荡好一阵子。我伯父和我父亲不大一样,他脾气不大好,受不了挑拨,他若是真的起兵,王家从此便是叛臣,皇族兴兵镇压,名正言顺,到时候谁都不会再记得夜宴行刺一事。”
  王悦望着庾亮低声道:“这一步真险,富贵要往险中求,这还是我同他说的,我从前总觉得他心肠太软胆子又小。”
  庾亮看了王悦许久,知道这事没法谈了,他轻叹了口气,“既然你觉得他不义,为何最终又要帮他掩饰?”
  “因为本世子是个好人啊!本世子高风亮节。”王悦笑了下,“知道那日夜宴我为何在吗?我收着点消息,说他可能有些麻烦,我便去了。”他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事你记得回去和司马绍多提几遍。”
  “没人传出这种消息。”庾亮望着他,“当日夜宴,太子绝没有传出这样的消息。”
  “没事。”王悦抬头对着庾亮笑,“这些不重要。”
  庾亮看了会儿一副豁达大方模样的王悦,“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确实是晚了,然而我仍是想同你说一句,你受伤后,太子的焦虑我们做臣子的看在眼里,他这些年虽然与你有如陌路,但心底还是记挂你的。”
  “我信。”王悦笑了下,“养条狗养上十多年都有感情了,我总比狗要强一些吧?”
  庾亮想说“不一定”,想了想,还是忍住了,他望着王悦,忽然道:“王长豫,你有没有想过,太子是个仁义的人,他若是当皇帝,你必然为他死而后已,于情于理,他都会留着你,你对他有用。”
  王悦看着庾亮,神色有些了变化。
  庾亮低声道:“你若是活着,琅玡王家终究是你的,琅玡王家终将会为他所用,于太子而言,你活着远远比你死了要有用,他为何要杀了你?若只是为了激怒王敦,那你死的未免太不值。”
  王悦听完真的是顿了很久,他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庾亮,点点头,“有道理,我缺心眼这件事果然你们都知道,留着我,我肯定感恩戴德替他卖命,王家到时候就是他的,你说的有道理。”王悦感觉自己这些年真是活成了笑话。
  难怪庾氏后来会在这人手里头成为江东四大姓之一,未来的国舅爷说话就是不一样。
  庾亮看着王悦低着头笑起来,心底也有些怅然,皇帝近年来打压士族,琅玡王家首当其冲,他自己也是江东士族,说句实话,他并不想看到王家覆灭,江东士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琅玡王氏若是倒了,士族必然元气大伤,这不是他所乐见的,但放任琅玡王家在江东继续一手遮天也不成,王氏一家独大,其他士族将永无出头之日。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立场,他只能是个和稀泥的,王悦可以与司马绍不和,但无论如何两人不能翻脸,否则事情就会相当棘手。
  他望着王悦道:“此事说不准是有人暗中挑拨,你也说了,刺客死了,你如何就能肯定不是有人栽赃陷害?”
  王悦慢慢转着手里头的杯子,轻轻笑了起来,他低声道:“庾大公子,你说的都对,不过,你知道吗?我后来去看过了那刺客的尸体。”
  庾亮的捏着酒杯的手忽然顿住了。
  “那女刺客被人换了。”王悦望着他,轻笑道:“本世子认识那个女刺客,长得不错,那庾大公子你觉得她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庾亮终于正色看了眼王悦。
  王悦笑开了,“庾大公子,我多记仇你不是不知道,那刺客烧成灰我都能认出来,没了头算什么?”说完这一句,他笑笑,起身往外走。
  事到如今,言尽于此。
  庾亮坐在原地看着王悦远去的背影,有些震撼。那刺客竟然没有死?
  王悦一路直接往外走,出了湖心亭,脸上的笑意敛了。一旁候着的王有容忙走上前来殷勤地嘘寒问暖,王悦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声道:“王有容,你以前在王家干什么?”
  王有容忙道:“收信的,下官收信的。”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我前两日让你查江东土木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还在办,还在办。”王有容忍不住擦了把汗。
  王悦点点头,“成吧。”他转身往外走。
  王有容在他身后深深地呼了口气,快走两步跟了上去。大约是察觉出王悦心情不太好,他难得没多嘴,安静地跟在王悦后头。
  王悦回想着刚才庾亮与他说的话,眼中有些淡漠。说来他与庾亮也是相识多年,庾亮是庾家大公子,庾文君的兄长,曾经他喜欢庾文君时,他没少巴结庾亮。庾亮瞧着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实则外热心冷,不太好相处,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庾家的主心骨,是个颇有手段的人。庾家如今瞧着平平无奇,但不久的将来,他们家将成为江左风头最盛的后起之秀,在陈郡谢氏与谯国桓氏亮相前,庾氏一度与琅玡王氏平起平坐,这一切便是从庾亮开始。
  王悦其实不太相信庾亮说的话,从他翻阅过的史书来看,庾家大公子玩得一直挺阴的,过桥杀人这事没少干。这人的话不太可信,但是他代表了江东士族的一种态度,王悦听得出来,庾亮并不希望自己与司马绍翻脸。
  如今江东表面瞧着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潮汹涌,各方势力都嗅到了腥风血雨的气息,无数人蠢蠢欲动。庾亮此时来找自己,便是一种证明,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其实说到底,除了王家人谁真的在乎他死活,那些吵着要为他讨回公道的,嚷着为他鸣不平的,瞧着倒是很热闹,其实不过十六字而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巷里一片逼仄的雨声,一行人在雨里走着。
  王有容忽然笑呵呵地道:“世子,我去给你借把伞如何?这可别淋坏了身体。”
  王悦本来觉得无所谓,忽然又想起这些日子身上的伤还没好,于是点了下头,王有容回头吩咐了一句那紧跟着的侍从,“去巷子里的人家借把伞。”他从袖中掏出银子递给那侍从。
  侍从点点头,拿了钱转身便去敲门借伞,门敲开了,里头探出个人。
  “郎君要做什么?”
  那配着刀的侍从拿出银子,“我们家公子路过此地,想要借……”
  下一刻,匕首划开了他的脖颈,血喷射了一地。他睁大了眼望着面前横着匕首的人,慢慢地跪在了泥地里。
  王悦回头看了眼,刷的一声,所有的刀全部出鞘。王家侍卫紧紧地将雨中的王悦围住了。
  小巷中走出来几个没遮面的男人,黑衣长剑,气质平平。
  王有容神色微变,退了一步跟在王悦的身边。王悦看着雨中奔袭而来的刺客,他平生遭遇了无数次的刺杀,第一次知道,原来剑出鞘可以像这般悄无声息,就像是风轻轻拂过,春草迎风便碎了。
  王悦平日里用的是枪,对剑了解不多,但这迎面而来的气势,一看就绝非等闲之辈。
  王有容忽然死死地抓住了王悦的手,王悦立在原地,看着王家侍卫在雨中慢慢地握紧了刀,朝着刺客迎面而去,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小巷,王悦站着没动,两边的路都被堵死了,王悦被困死在了巷子里。
  那是真正的战斗,双方人马拿着刀剑在雨中互搏,每一招都杀气毕露,出手便要夺人性命。
  大雨气势磅礴,杀气如阵。
  王悦看着一个个倒下的王家侍卫,双眼渐渐地平静下来,刺客是北方人,剑的招式极其凌厉,虽然是剑,却有种刀的感觉,这是北方凉州人常用的剑招。他伸手将王有容拽着自己的手掰开,淡漠道:“让我站着等死?”
  “世子!”王有容猛地喊了一声。
  王悦拾起死去王家侍卫佩刀的一瞬间,刺客的剑破空而来,他身形没动,就在离得最近的时候,回身划了一刀。
  一刀毙命,有一两滴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于此同时,他感觉到胸口的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喉咙血气顿时翻涌。王悦没说话,雨打湿了衣服,一身朱衣几乎要烧起来,他踏着步往前走,刚走两步,忽然听见后头有风声传来,他直接回身一刀劈了下去。
  刺客们似乎极有耐性,牢牢锁死了巷子两头,慢悠悠地杀人。
  王悦抬头看去,黑衣的剑客对着他笑笑,雨水冲刷掉剑上的血,成股的血水从银亮的剑尖流下,他把剑慵懒地对准了王悦的脸。
  王悦顿住了身形,低头抹了把嘴角的血,笑了下,低声道:“来啊。”
  下一刻,剑士从两边屋檐上飞掠而下,王悦猛地抬头看去,只瞧见清一色的青衣剑袖。他们挡在了王悦的身前,对着刺客抽出了剑,不过才七八人而已,此时大雨助势,却有逼退千军的气势。
  刺客们似乎诧异了一下,大约是没想到还有一批人跟着王悦,这意味着正有无数人朝着此处赶来,他们手中的剑招忽然凌厉全绽。
  这是要速战速决了。
  王家侍从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王悦看着面前的七八个青衣人,眼中暗了下去,这巷子里至少还有四十多个刺客,这场战胜算不大,他们不一定能拖到援兵过来。
  角落里坐着一具头都被削去一般的王家侍卫的尸体,躲在尸体后面的王有容看了眼那群青衣人,他伸出手拖过一旁另一具王家侍从的尸体,然后用力地把两具尸体严严实实地盖在了身上。
  王悦慢慢抬起刀对着离他最近的黑衣剑客,“好久没见过这么能打的刺客了,谁家主子这么有钱?”
  这年头养个能打的剑客真不便宜,就这群刺客的身手,快和王家死士差不多了,王家一共才多少死士啊,这东西有多烧钱平头百姓绝对难以想象。
  那剑士一句废话都没有,对着王悦笑了下,剑尖一点寒芒破空而来,掀起风声如吟。
  王悦握紧了手里的刀,雨声风声刀剑声交织在一起,他对着那剑客一刀劈了过去。
  那剑客拿剑拨了下王悦的刀,下一刻却被刀狠狠地震开了,他眼中一凛,收剑回身低腰全在一瞬之间,他看着刀横着从他面前劈过,雨落在他眼睛里头,他听见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下一刻,剑如秋水,他对着王悦的喉咙刺了过去。刀永远比轻剑笨重。
  王悦侧身避了下,刺痛感从脖颈划过,他看着那剑客脸上漫不经心的笑,退了两步立定。
  “比你快。”剑客低声笑了下,手中的剑在雨中有如银蛇。
  几个回合下来,王悦身上多了几道伤,青衣剑士身上也都有些伤口,王悦看着那雨中持剑却立的剑客,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刀。
  大雨中,年轻的世家子一身朱衣鲜艳无比。近乎是生死关头了,他却忽然对着面前的黑衣剑客笑了下,“知道我为什么不喜用剑吗?”
  那刺客望着他笑笑,没理会,下一刻,剑破空而去。
  王悦紧了紧僵硬的手,雨水流入眼睛,他睁着眼看着那掠过来的剑客,迎面冲了上去。刀剑相撞时发出剧烈的哀鸣,王悦压住了胸膛中汹涌的血气,一刀劈了下去。
  知道吗?琅玡王家的刀,一分钱一分货。
  长剑被斩断的那一瞬间,铮的一声脆响,王悦握紧了刀直接朝着那人的脸劈了下去,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那剑客瞳孔猛缩,堪堪避开,抬剑去挡却发现剑已经碎了,王悦那一刀劈在了他肩上,王悦清晰地感觉到骨头被斩碎的感觉,他猛地一脚朝着那刺客的踹了过去,刀从伤口里拔出来,将人掀倒在地的那一瞬间,他按着刀柄将刀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喉咙。
  巷子外响起震地的脚步声,援兵到了。
  王悦低头望着那吐着血沫子的刺客,低声道:“知道我为什么不用剑吗?”他抬头想了有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个很久之前跟他妹妹学的一个词,他低下头对着那刺客道:
  “因为太娘了。”


第40章 狗腿
  那一日, 王家侍卫赶过来收拾残局, 王悦坐在了台阶上,从一旁的尸体堆里把瑟瑟发抖的王有容拉了出来,他倒也没说什么, 拍了拍王有容身上的脏东西, 他看着王有容吓得褪尽血色的脸, 不知道说什么好, 随口安慰道:“没事了。”
  王有容坐在地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色衣服上血和碎肉沫,闻着那股血腥味几乎要翻着白眼昏过去,王悦伸手一把扶住了他, 犹豫了片刻后低声道:“没事, 你还是挺香的。”他闻着那股混着血腥味的香味, 一边觉得令人作呕一边又点点头。
  王有容的脸色相当难看, 忽然瞧见脚上还搭着条死人的脚,尖叫一声后把那东西踹开了。
  王悦伸手又把那具王家侍从的尸体扶好, 他抬手抹去了那尸体脸上的血水,盯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看了很久,忽然低声道:“我记得他。”
  王有容吓得魂魄都没了,还不忘凑到王悦跟前献殷勤, 尖着嗓子问:“什么?”
  王悦低声道:“我记得他,他跟了我很久,有一次我去喝酒没钱,从他身上借走了他刚发的月俸,他有些心疼, 但还是把钱给我了。”王悦看了很久,忽然低声道:“十两银子,我一直忘了还他。”
  王有容看着王悦沾满血的手从腰间解下一块成色极好的玉放在了那死去的侍从手心,接着抬手将他的眼轻轻合上了。王有容看向王悦,王悦坐在雨中,血从他嘴角一点点渗出来,却又立刻被雨冲没了。
  “世子……”王有容怔住了,“血,血……”
  王悦随意地抹了把嘴角的血,“今日之事彻查,活着的刺客送去审问,我要听到有用的东西,死了的拖到城门外吊起来,我每日要去看看。”
  王有容脸色苍白,过了片刻,他用力地点了下头。
  王悦起身往外走,喉咙里血腥味涌上来,他咽了下去,眼前的景象在雨中渐渐模糊起来。
  乌衣巷琅玡王家。
  一大群大夫围在床头,房间里只闻几道脚步声,清理伤口止血上药换药,所有人都是一脸的凝重。院子外的下人略有些手忙脚乱地煎药煮开水,眼睛有些发红,生怕里头出了事。药一煎好,他们立刻端着往屋子里送。
  大夫们低语了几声,命人小心地给王悦灌进去些。
  王有容一把接过碗,“我来!”他在床头坐下,微微扶起些昏迷不醒的王悦,掰开他的嘴往里头喂了些。
  王悦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已经黑了,屋子里灯火通明,一大群大夫守在床边,屏风外头有大夫在极低声地商议着方子的事。候在床头的大夫一瞧见王悦醒了,忙走上前来低声问道:“世子?觉得如何了?”
  “没事。”王悦看着他们,这群大夫在王家瞧着他长大,这么些年早有了感情,有如亲人似的,他低声道:“我没事。”
  “躺着!躺着!”那几位大夫一瞧见王悦要起身忙拦着他,“世子别动,伤重着呢!”
  王悦心里头知道自己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又给他们活生生拽回来的,他望着他们的脸,对着一人低声道:“云叔。”
  那老大夫忙上前来,低声沙哑道:“世子,你哪里难受啊?”
  “我没事。”
  “老丞相夜里来了三趟,东南六州来了几个人,他实在走不开,老丞相吩咐了,不敢告诉夫人,他明天早上过来瞧你。”
  “嗯。”王悦看了眼他,“我没事了?”
  “今夜烧退了就没事了,来,眼睛闭上多睡会儿。”那大夫将床头的灯往外头移了移,挡了点光。
  王悦眼前一阵黑一阵亮,意志有些涣散,他没力气多说话,便听他的话闭上眼多睡了过去。
  一群大夫瞧着他,轻轻松了口气。王有容站在角落里打量着王悦,烛光飘忽,他的脸色有些看不分明。
  陈郡谢家。
  年轻的男人坐在堂前,良久,他低声说了一个字,“查。”
  青衣剑袖的谢家侍卫立在堂下,“是!”
  外头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侍卫退下后,谢景坐在堂前听着雷鸣雨声,他没说话,坐了一夜。
  ……王悦知道自己伤得重,捡回一条命绝对是侥幸,他上回的伤就没好全,旧伤加新伤,说是去了半条命都是客气的说法。一连躺了七八天,他的意识这才清醒了些,不像是在梦里飘着了。
  那一日的生擒了两个刺客,审问了很久,嘴里什么东西都没吐出来,当晚就暴毙而死。他们本来就服了药,时辰一到,没有解药全都会死。
  什么东西都没查出来。
  这事很稀罕,王悦没苛责审讯的人,让他们把尸体处理一下,拖出去和他们之前死的兄弟们一起挂墙头。
  线索算是断了。这一整个江东想要他命的人,王悦觉得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而他除了知道对方很是有钱外,对对方一无所知,这事查起来很棘手。王悦派人继续查,他心底知道此事没什么水落石出的可能了,但依旧得查,他短短几个月两次命悬一线,不震慑一下这帮轻举妄动的人,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了。
  王有容去打点了死去的王家侍卫的后事,回来后叹息不已。
  王悦喝着药,对着坐在他面前唉声叹气的王有容,忽然问了一句,“你为何老是穿着孝服?”
  王有容是个不寻常的人,若是搁在其他人身上,敢在王家天天穿孝服,早给人收拾了,但王有容多年来穿着孝服招摇,王家人就像是瞧不见似的。王悦盯着他看了会儿,喝着药的动作也停了。
  王有容低头看了眼自己这孝服,对着王悦道:“我家人在北方大乱时都死光了,我父亲把我卖到了王家,他后来也死了。我听说他们是、”王有容压低了声音,“是乱臣贼子,我不敢去给他们收尸,又怕他们的冤魂回来找我,我就守孝意思一下得了,鬼神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
  王悦顿了会儿,皱眉问道:“你是何方人士?你老家在哪儿?”
  “我是琅玡人士。”王有容殷勤地笑了起来,“和世子是老乡。”
  王悦一脸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缓缓地点了下头,“说起来,我都没怎么回过琅玡,上一回去还是祭祖,琅玡这地方如何?”
  王有容轻轻将药碗推到王悦面前,闻声一笑,开始了吹嘘:“琅玡富庶繁华,人杰地灵,男子个个儒雅有礼,女子个个知书达理,老幼相敬,官民融洽,举目望去皆是书生君子,谈笑间皆是家国热肠……”
  王悦看着那披麻戴孝口若悬河的文弱书生,望着他的眼神渐渐变了,他静静地听着,好像这琅玡还真是王有容说的这样子了。
  百姓安居乐业,万物欣欣向荣。
  王悦低着头轻轻笑了下,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自古太平多粉饰啊。
  王悦养了小半个月的伤,才开始渐渐地停止吐血,脸上也多了些活人的血气。他捂着胸口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觉得自己真是个命大的人,怎么折腾都死不了,就这命,这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少德、行了多少善啊?
  王有容兴冲冲地拿着盒东西冲进来,“世子!”
  王悦抬头看去,人未到香气先滚了过来,他差点被呛住了,低着头轻轻咳了声,望着王有容道:“干什么呢?”
  王有容一脸狗腿样子,在王悦面前坐下了,“世子我跟你说个事你肯定高兴。”
  王有容看出王悦最近精神不太好,想尽了法子讨王悦欢心,王悦虽然捂着胸口每天感觉自己快死了,但还是要对着这位殷勤的下属强颜欢笑,并且表现出本世子真的很开心啊,然后哈哈哈哈。王悦看着一脸兴高采烈的王有容,知道自己又该装出被取悦到□□的样子了,他在王有容期待的目光下,问道:“什么事?”
  “世子上次让我找和谢陈郡有关的江东土木一事,有点眉目了。谢陈郡他这个人,没想到他还真的动过土木。”王有容一脸邀功地望着王悦,“不过不是宫殿阁楼,而是运河。”
  “运河?”
  “对,他当年负责修过一段运河,只修了一段,此事后来因为朝廷没钱不了了之,但是当年些工匠的稿纸还是留下来了,足足有半人高,这些年一直封在中书省的府库里,我去翻了一遍,发现里头有一张竟然是谢陈郡自己画的,风格很是特殊。”他抬手将盒子放在案上,替王悦打开了盖子,“世子过目。”
  王悦伸手拿起那张纸,缓缓地卷开了,他望着上头熟悉的东西,视线顿住了。
  王有容凑近了些,殷勤地笑道:“世子是找的这个吧?这下世子可还满意,世子你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
  王悦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猛地伸手捂住了嘴,下一刻血疯狂地从指缝里溢出来。
  一句话没说完的王有容直接给看愣了,“世子!”
  王悦死死地抓着那图纸,眼睛慢慢猩红起来。
  真的是你。
  王悦红着眼盯着那张稿纸,像是要把那张纸给生吞了,他盯着那稿纸上绝对是现代制图风格的图案,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竟然真的是你。那为什么,装着不认识我?王悦低下头捂着嘴,在王有容惊惧的目光中,血从他的鼻子里涌了出来。
  大夫赶过来的时候,王有容都吓傻了,他卷着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他也真的懵了,不是王悦说要让查的吗?怎么查着了非但不高兴还张口就吐血?那之前他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王有容守在王悦床头盯着王悦,生怕王悦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王悦要真死了,那他……那他也太冤枉了吧?
  “世子?”王有容抓着王悦的手,“世子你没事吧?”
  一旁的大夫伸手将王有容一把拎了起来放在一旁,走上前来帮王悦施针止血。
  王有容坐在床头守着昏睡的王悦,仔细又低头琢磨了一下手里染着血的图纸,他看了会儿,没看出什么东西,奇怪的符号像是尺寸,虽说风格是一般图纸不大一样,但是看还是看得懂的,说白了,不过是张比较奇怪的稿纸罢了。王有容有些困惑。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王有容放下图纸看了眼还在昏睡的王悦,起身给他将门窗关严实了,王家大夫在屏风外头守着,他走过去问了王悦的情况,问得挺仔细的,几位大夫抓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别再刺激王悦,王有容全程都在用力地点头。
  等王有容终于问清楚后,他转身绕过屏风,整个人顿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床上空无一人。
  大街上下着雨,更夫提着灯撑着伞,匆匆忙忙地从街上跑过,敷衍地沿街喊了几声了事,打算早点回家钻被窝。他低声咒骂着这大雨,一抬头忽然发现街上站了个人,他下意识抬起灯笼照了下。
  王悦站在谢家外头,浑身都湿透了。他看了眼那更夫一眼。
  那更夫一眼就看见了惨白惨白的脸,还有鲜血似的朱红色衣衫,他猛地尖叫了一声往后退重重地摔在了雨中,“啊!”爬起来疯了一样跑了。
  王悦立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面前紧闭的谢家大门,没有走上前去。
  前尘往事从眼前一一掠过,王悦站在夜雨中,一动不动地望着那谢家的大门,他已经没了知觉,也不觉得多冷,只是心里有些难受。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呢?
  一直跟着王悦的谢家剑侍望着那雨中孤零零立着的年轻世家公子,天色昏暗,那年轻人立在夜雨中,浑身散发出一股将死之人的气息,他什么都没说,可谁都看得出来那种绝望感,夜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他脸上的血色被一点点冲淡。
  终于,一位青衣剑袖的剑侍转身离开,他冒雨翻入谢家,敲开了院子的门,“大公子在吗?”
  “大公子出去了。”
  剑侍微微一顿,没了声音。
  雨停的时候,街上空空荡荡,天亮了,大雨过后,天地间一片清明。
  王悦自己一个人回了王家,此时正躺在王家的院子里的矮榻上闭目养神,他浑身都湿透了,也懒得换衣裳,就这么窝在这儿睡了。
  院子里王有容正上蹿下跳地指挥侍者们煎药,回头瞧见王悦闭着眼,还以为他断气了,差点没嚎出来,结果发现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一口气又给生生憋了回去,他跑回去拿了好几床厚厚的棉被,把王悦裹得严严实实的。
  王悦差点没被闷死,他睁开眼看着惊魂未定的王有容,“你干什么呢?”
  “世子,你这可如何是好?”王有容擦着王悦的头发,“你这昨晚跑哪去了啊?急死我了。怎么还高烧上了呢?你这可如何是好啊?”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我喘不上气了。”
  王有容一听喘不上气,脸色更白了,“世子!可别说丧气话!”
  “不是,你把被子给我抱下去,我快喘不过气了。”
  王有容:“……”
  院子里的下人退下去一批后,整个院子里清静了不少,王悦坐在榻上抬手一点点地喝着药,他尽量把药往自己的胃里灌,能灌多少是多少,把最后一口咽下去后,他抬手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吐出来。等恶心感散去后,他坐在榻上晒刚出来的太阳,阳光照在身上,他浑身渐渐暖了起来,他轻轻靠在了榻上,面容平静而柔和。
  王有容坐在他身旁不远处煎着药,摇着蒲扇的手缓缓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眼在大太阳下闭着眼睡着了的王悦,捏着蒲扇的细柄没说话。他看着王悦青筋分明的手,最终的视线落在王悦清秀的脸庞上。这么看去真不像是个弱冠的年轻人,反倒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甚至因为太清秀了,还有些像小姑娘。
  还挺禁得住折腾。王有容回过头,继续慢慢地摇着蒲扇煎药,眼神有些漫不经心。
  谢景回到谢家的时候,王悦早已经走了,他坐在堂前听着剑侍的禀报,袖中的手忽然紧了下。
  “你说他在雨中站了一夜?”
  “是,天快亮时自己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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