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慈光 中(16)
沐慈揉一揉眉心,难得遇到连他也棘手的问题,却还是要做出正确的选择:“我知道,我有保定王的理由,他没有犯死罪,于国有功,不该去死。”
“我个人对定王是没有私怨的,所以不会阻拦你,可是……我也同样没有决定权,你和我说没用。”牟渔更干脆,皮球和熊孩子一块儿踢给皇帝,又说,“你这么伟大无私,只希望你以后痛失所爱,别找我哭鼻子。”
沐慈平静道:“不会的,我从来不哭。”
牟渔却为这句话感到微微心疼——他真没见沐慈哭过,极痛极难受都只是忍耐,从不宣泄情绪,让人心疼。
牟渔忍不住把人抱在怀中,抚摸他的肩背:“算了,你想哭就哭,哥哥的肩膀就是给你依靠的。”
沐慈微微勾起唇角,温柔回抱牟渔,却云淡风轻:“没事,没什么是我不能承担的。不哭只是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依靠眼泪宣泄情绪,眼泪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能挽回失去,也不能求得所欲。我从不做没意义的事。”
牟渔:“……”浪费表情,好心塞。
为什么给我一个外表软萌可口到极点的弟弟,抱一下却有一种“硬到硌骨头”的错觉?
当初应该说成“棉花糖下凡”又软又甜,而不是“星宿下凡”又硬又冷的。
沐慈却能体会牟渔的担忧。
其实不用时光倒流,沐慈那逆天的头脑,已经有综合一切因素预测未来的本事,他知道牟渔的担心是正确的——他保下定王,会让他与沐若松的私人感情更加坎坷。
但沐慈依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于公!沐慈一直是领导者的头脑,做一件事从不先考虑对自己有没有好处,而是永远从大局出发,国家、民族的集体利益排在前面,应该做的,就必须!去做!
于私!沐慈能兼顾则会两全,若不能也不强求,就似他自己所说“做任何事,感情从不是优先的考量因素”。
况且就算为私情——世间是没秘密的,若沐慈为私情坐视定王死去,沐若松知道真相后会如何?只怕有多爱就有多愧疚,虽不会伤害沐慈,沐若松却会毁掉自己,最终毁掉感情。
沐慈是成熟而理智的,不为私情所动,在旁人看来,无情到极点。
沐若松爱上这样的沐慈,是大幸运,又是大不幸。
……
但以后就是以后,不是现在。
没有发生的事,沐慈不会轻易放弃,他对待私情,也是极其认真的。
游戏人间到处留情,庞大后宫乱花迷眼;或是看着碗里,想着锅里……看似得意,却并不能得到最终幸福。沐慈一贯是认认真真,在遇到一个人,这个人进入他的心里之后,便会专注一个人,专注一份感情,尽全力去争取的。
牟渔看到沐慈平静目光中的坚定,眼底慢慢缓和,轻轻箍住那窄瘦却能扛起一切的肩:“你拿定主意就好,问心无愧就好,认认真真的,觉得幸福就好。”
牟渔并不意外沐慈的认真。
其实真正交心,才知道这少年心正至诚,从无欺骗,有自己的一套做人做事的准则;看着娇弱,却有真正成熟男子的坚持与担当。
这也是沐慈吸引他,吸引许多人愿将真心交给他的魅力所在。
“谢谢,你总是支持我的。”沐慈说。
……
一晚上闹腾,却没有任何人发出嘈杂声音,朝阳郡主睡了个好觉,清晨起来才知道天授帝不行了,立即把沐慈连人带被子打包塞到皇帝送来的追星车上,让沐若松陪同,往天京城赶。
御林军保护地好,追星车没有受损,血迹都清理了,残余了点腥气。沐慈见车上点了檀香驱味,让人撤了香。
他更习惯血腥与硝烟的味道。
沐若松要抱沐慈减震,也被拒绝。
沐慈怕压到沐若松的伤处,这个年轻人心神俱疲,面色苍白,消瘦到颚骨突出,情况不是太好。
追星车的确花了心思建造,外表透着低调的奢华,内里又宽敞又软,四个轮子很平稳,抗震也做得不错。走起来果然舒适,沐若松就没有坚持。
牟渔又叮嘱一行人慢慢走……幸而天授帝早叫人赶工修平了路,不然这架势,在路上得走好几天。
两千多御林军手握远程武器,层层保护,另外又调派了两万禁军沿途护送,若不组织个几万骑兵突袭,是不可能碰到楚王一根毫毛的,所以一行人并没有遇到任何惊险。
……
朝阳是急性子,早骑马赶到前面去了。马车里只剩下两个小情人。
牟渔虽然已经打算把羽林卫、龙骑卫这两千人中的大部分都划归给楚王做仪卫队,但还是很注意让人退后,打算一听到马车里声响不对,就让人再退远点,他一个人守着。
但里面很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天京城在望的时候,一行人被一辆普普通通的青布马车挡住了去路。御林军如临大敌,牟渔却并不下令攻击。
他眼尖,看到是四个轮子的,便知来人身份。
牟渔峻眉拧紧,轻叩马车:“阿弟,有客人了。”
马车里安静,无人应答。
牟渔怕出事,心里一阵紧张,掀开车帘,却见沐慈脑袋枕着沐若松的肩膀,闭着眼睛又睡了。沐若松也睡着了,却下意识以保护的姿态半抱沐慈,护着他,外界一切风雨都不能撼动这保护的姿势。
即使都入睡,两个人十指紧紧交握。
车厢里有静谧却安宁的幸福在流动……
牟渔放松下来,看着这情投意合却不能在一起的一对,冷硬如铁的心肠也涌出一丝不忍,将头撇了开去……
第185章 不公平对弈
追星车一停,沐慈和沐若松都醒了,沐慈凝聚了一会儿精神,才睁眼,目光清明,却不问牟渔客人身份,只伸个懒腰舒展身体,道:“我去会会。”
沐若松不放心跟着下来,看一眼来者,忍不住问:“是谁?”
敢挡且挡下了这么多兵马,不是普通人,那青布马车……沐若松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牟渔并不回答他,又不是沐慈问。
沐慈拉着沐若松的手,温和道:“是临安大长公主,不用担心。你呆在这里,别跟我过去。”
沐若松心里“咯噔”一下,更加担心。那一位虽没兵马,却比兵马更厉害,一句话便能把一个人打入地狱,不得翻身。
牟渔并不意外沐慈能猜出,他那个逆天脑袋不是摆设。
毕竟连牟渔自己,见了这辆青布马车也只喊了声“倒霉”,并不意外这位姑奶奶会出现。
……天授帝已经清理掉了反对势力的大头,剩下的人心思再多,也只敢派人暗中搞搞鬼,不成气候。唯有这位,想做什么都一贯都胆大包天,一点不怕和天授帝对着干。
这天下,能凭一辆小车就挡住两万多军马的,也就这一位罢了。
……
牟渔把沐慈牵到青布马车前,见到朝阳郡主也在马车旁,也没意外……这位一向喜欢朝阳,不会为难,可见朝阳是担心沐慈,特意留下。
朝阳看到沐慈,猛打眼色,欲言又止……
大意是叫沐慈乖一点,别桀骜不驯。
沐慈对她缓缓摇了摇头,态度超然,淡定从容。
朝阳想了想,虽不放心,却没多说话,只能靠沐慈自己去过这一关。
沐慈也不是没本事的。
白头的苍老禁卫挡住了牟渔,沐慈对他也挥挥手,也让牟渔退下,自己一个人爬上了马车。
朝阳左右看看,走到了牟渔身边,隐晦表明自己的立场。
牟渔神色冷峻,扫她一眼,脚下不着痕迹往一旁挪了一步,然后盯着马车内,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秋日的阳光越来越热,地上牟渔的影子依然高大健壮……谁都没发现,那高大的黑影与朝阳的身影重叠在一块儿,替朝阳挡了一部分毒辣的光线……
沐慈进了临安的马车,略略扫了一眼。
并不大的车厢布置简单,侧面打了一排木栏,种着各色的盆栽植物,花草都有,让车厢内飘荡清新怡人的植物气味。
这一整面的车窗都打开了,花草都沐浴在阳光下。
着实惬意。
另一侧木栏上放满了书本,马车上支起一个小桌,桌边蒲团上坐着一个老妇人,看上去五六十岁,穿着蓝色布衣,打扮朴素却得体,很有精神,一举一动都优雅高贵,涵养十足。
她便是临安,看来身体很好。
临安见到沐慈,笑容满面,皱纹并不多,目光温和,像慈祥的邻家老奶奶,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沐慈却不会被外表影响,他面无表情行礼,嗓音清润微凉,带着敬意:“问姑奶奶安。”
“小家伙长得可真俊,小脸儿怎么这么苍白?听说你身体不好,又受伤了……可好些了?”
“性命无碍。”
“那还好,走近些,让姑奶奶好好看看……”临安召唤。
沐慈没有抗拒,走上前去,被临安拉坐在身边……没有似摸狗似的摸头,而是……被捏了脸。
临安捏着沐慈的小脸,啧啧赞美:“怎么长得啊,天地灵气都集中在你身上似的,嫩得能掐出水来。”那表情语气,若是年轻个五十……不,年轻个二十岁,沐慈都可以告她非礼。
沐慈神容平静,不喜不怒,不挣扎,不说话。
临安捏得不痛,她不会做用暗劲捏痛人的事,且真有点舍不得捏痛了这乖乖不吭声的小家伙,长得太招人心疼了。
就是看着冷淡了些。
她放手,轻轻给沐慈揉了一揉嫩脸,又去抓沐慈手腕:“真瘦,你没好好吃饭吗?”拿了桌上一块点心,直接塞沐慈嘴里,“五豆饼,香软易克化,吃两块。”
豆饼的确香软,还是芝麻味的,沐慈把舌头一卷,嚼着吃了。
临安看这少年长相漂亮,两边脸颊一鼓一鼓嚼东西的样子,更是可爱到爆,又笑眯眯喂了他好几块。
沐慈肠胃弱,早餐只喝了点汤粥,刚好饿了,就慢慢嚼着,把临安喂的都吃了。
外头的牟渔和朝阳能通过大开的车窗看到里面情形,这也是临安的风格——事无不可对人言,做什么都光明正大地。
所以两人看到车中,似普通祖孙两,一个投喂,一个吃东西的温馨场景,都有些惊疑不定。
……
临安一边喂,目中的爱怜越来越多。若说她之前还有些疑虑,怕这少年因身世坎坷,备受屈辱折磨,于是能忍人所不能忍,凡事把表面做得漂亮,心中其实所图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