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 那负责钟楼的举火人就变得尤为关键了。
李长薄问:“钟楼举火之人是谁?”
“负责钟楼举火的, 并非我们的人。”贺知风道,“义父派去钟楼的人, 都是幌子,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真正的点火命令是什么。真正的钟楼举火人另有其人。”
“是谁?”
“那位掌管着世间秩序与生死, 可听懂这世间人的心声,那位是传说中的……天命玄鸟。”
什么?天命玄鸟?
李长薄想起来了, 传闻当年围场兵变,武元帝明明已经逃生,可却在最后关头,被天命玄鸟猎杀了。
莫非这传闻是真的,天命玄鸟真的存在!
据说,天命玄鸟是当年天机门的座下,天机门选择谁,谁便是下一位君主。
贺知风道:“兵变前的一个夜晚,雷雨交加,天命玄鸟忽然现身,说要同义父做个交易。”
李长薄心头一跳。
那一晚,他在太后宫中下了半宿的棋。
“他说,只要义父答应他两个条件,无论永寿宫兵变成功与否,他都会保全殿下,并助殿下登上九五之位。”
李长薄的声音有些抖:“什么条件?”
贺知风郑重拜道:“请殿下恕臣等无罪。”
李长薄:“你们究竟瞒着孤做了什么?原原本本说出来!”
贺知风拜道:“第一个条件便是,一旦兵变失败,立即启动焚城计划。”
李长薄怒了:“为何一定要焚城?帝城十万余百姓,李氏近百年基业!就这样一把火烧了?疯子!”
贺知风道:“此事义父与殿下通过气,知道殿下不会同意,便有意避开了殿下。”
“天命玄鸟说,若想反败为胜,不费一兵一卒将裴寻芳与安阳王一网打尽,焚城是最佳办法。”
“趁其不备,在帝城包括皇城钟楼在内的十四处举火点同时点火,瞬息之间,便能将帝城烧个干净。”
“烧干净了,帝城便再没有可与殿下抗衡的力量,便没人知道永寿宫真相,便可以将兵变及焚城之祸推到裴寻芳与安阳王身上!”
“从此,大庸将再没有能制衡殿下的人。他日,殿下以太子之名收回帝城,必定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没错,这个诱惑对李长薄来说太大了。
若是嘉延帝,是不是会毫不犹豫执行焚城?
可李长薄不是嘉延帝!
他生于帝城,长于帝城,他亲眼看着城中百姓将这座战乱后的城池建造成如今富庶模样,他曾立志将来执政兴邦,要让大庸帝城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城。
李长薄喉间着了火,道:“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贺知风将头伏得更低了。
“快说!”
“第二个条件,是嫡……”他顿了一下,“是季公子!”
“什么!”李长薄心中业火“腾”的一下便烧起来了。
“天命玄鸟要带走季公子。他要断了季公子的所有念想,让季公子心甘情愿同他走。他说,殿下若想拿下皇位,就必须同季公子一刀两断……”
李长薄已经听不进贺知风在说什么了。
贺知风仍在讲:“义父说,季公子是殿下的情劫,留不得!季公子走了,殿下才能真正成长起来。他与天命玄鸟一拍即合……”
“他凭什么!”李长薄五官都在颤抖,“为何欺瞒孤至此!”
“请殿下恕罪,义父也是为了殿下好。”贺知风始终垂着头,“义父曾说,他一生共辅佐三人,唯有殿下既有帝王之勇又有明君之仁,请殿下莫要被情爱迷了心智,请殿下体谅义父的一片赤忱之心。”
“赤忱?”李长薄苦涩笑起来。
他幽幽望着贺知风:“好个贺忠,好个贺知风。”
他笑得越来越可怕。
这个世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他有一种被人当作提线木偶玩弄的错乱感。
原来,他所有的计划,他的所图所谋,他的谋将和忠臣,均不过是他人棋局中的一环。
这世界仿若有一双巨大的眼,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暗中操控着他。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还能抓住什么。
有什么东西要冲破了。长久以来被玩弄、被操纵的愤怒,通通汹涌上来。
“可是殿下!”一直低着头的贺知风忽而重重磕了一下头,“贺知风不这么认为!”
贺知风抬起头,双目已变得炯炯有神:“若以帝城十万百姓性命为代价,就算拿下皇位又何以见天地?背上十万冤魂的债,殿下将来又何以成为一位明君?”
“乾坤毁,则无以见易!义父与天命玄鸟的做法,贺知风并不认同!”
此情此语,犹如一束天光,照亮李长薄的心。
李长薄起身而立。
清川曾提过,贺知风非蝇营之辈,其人耿直正派,有王佐之材。
“身为大丈夫,若不能护一人,又何以护天下人?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他人夺走,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贺知风眼中仿若燃烧起熊熊光火。
他再次伏地一拜:“若殿下真的想回去,臣等愿生死相随!”
-
裴寻芳发现,尸体横陈的钟楼上到处流淌着一种褐黄色的液体。
他支起望远镜,镜头扫过苏陌,再顺着他的衣摆,移至他的足边。
那青缎白底靴子上,也沾满了褐黄色的液体。
空气中隐隐有一股刺鼻的气味。
这气味,勾起了裴寻芳埋葬已久的记忆,冲天的浓烟,焦黑的洛阳城,永无天日的大雪,堆砌如山的尸体……
裴寻芳顿时从胃部涌出一种不适感。
“禀掌印!”唐戟火急火燎来报。
“是火油!整座钟楼都浇满了火油,他们要纵火!”唐戟语速极快,“公子很危险!”
裴寻芳将镜头对准玄衣人,这厮杀红了眼,他似乎享受得很,钟楼的这些倒霉鬼几乎要被他杀绝了。
裴寻芳又看向苏陌,他形单影只,独自站在钟楼最高处,他大病未愈,秦老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沾风雨,他却这样暴露在风雨之下。裴寻芳亲手为他穿上的衣裳,也染满了血污。
又该生病了。
为何如此不听话。
苏陌仿若感应到了有人在看他,转过身来。
裴寻房在苏陌脸上又看到了那种神情。
那是苏陌病怏怏斜倚在龙椅上,以雷霆手段肃清朝纲,颁下一道道政令的神情!
那是苏陌拨开积雪,将小小的裴寻芳从雪窝里掏出来时的神情!
“雪停了,天就亮了。”他握住小裴寻芳冻僵的手,如同从天而降的救世者。
他是心怀悲悯的菩萨!
是行雷霆手段的神明!
却从来都不是裴寻芳一个人的苏陌。
裴寻芳不该被苏陌召唤玄衣人乱了心智,不该被那该死的心魔侵噬。
苏陌有他要做的事,他行事一向自有章法,他冒险来到钟楼,一定有原因的。
裴寻芳想要爱他,就必须与他站一起,无条件信任他,接受完完整整的他。
忽而,苏陌扯开衣领,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样小东西。
他紧紧捏着那个小东西,很宝贝的样子。
裴寻芳定睛一看,一条红绳系着个旧绣囊,正是裴寻芳还回去的那个护身符!
苏陌将护身符放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裴寻芳激动得跳起来!
“掌、掌印?”唐戟唬得不轻。
裴寻芳方觉忘形,更不知红霞已飞上耳根,他暗笑自己竟如此少年脾性,却也止不住心扑通扑通狂跳。他语气很快:“这帝城内,一定不止这一处举火点。来人!”
“在。”
“速速全城排查,尤其注意那些脏乱的隐蔽小巷与地下室,一处都不可遗漏。传令下去,即刻起,全城戒备,有人要火烧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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