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听他越说越离谱,忙问他:“傅二爷又为何会在这里?”
傅荣道:“前些日子,圣上召沿海水师善水戏者回京,说是为太后寿宴水戏做准备,我求了父亲好久,拼了小命在水戏演习中赢了兄长,这才获得回来的资格,清川,你不知道,为了回来见你,我吃了多少苦。”
苏陌想起,当初安阳王也提到过这个。
“我在回来的路上便听说了不夜宫的事,听说不夜宫被烧,清川被劫,我快急疯了……”
“我被劫?”苏陌疑惑道。
“是的,民间都在传,帝城第一伶人在弁钗礼那天被劫走,生死不明,还说清川与朝廷官员有勾结,下了全境搜捕令。”
“竟然如此!”苏陌看向远远站在帐外的裴寻芳。
“我真的要急疯了,如果清川被人劫走,我也不做将军了,我傅二就算将大庸掀个底,找到天涯海角也要将清川找回来。”
“傅二爷。”苏陌叹了口气,怎的过了这么久,傅二对季清川还是如此魔怔,“今晚的伏击又是怎么回事?”
“我收到密令,沿路拦截南下的车队,这一路已抓了不少人,没想到撞上你们……清川你要去哪?”傅荣扯住苏陌的袖子,低声道,“你为何跟那个裴公公在一起?”
“是不是他劫持了你?你不要怕,你跟我说实话。”
劫持?苏陌梗了一下。
本质上倒也差不多。
苏陌抿了抿唇,以指抵唇示意傅荣噤声。
他望了望帐外那如水倾泻的月光,还有月下人,又思忖良久,朝傅荣勾勾手。
傅荣会意,悄悄靠过来。
苏陌拿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
准备歇息的时候,苏陌一直往马车外看。
裴寻芳为他上好药,穿上鞋袜,问道:“公子看什么?”
“今夜月色不错,掌印带我去看看月亮如何?”
月色如水,山风寒凉。
裴寻芳将苏陌抱得很稳。
“冷吗?”他用脸贴贴苏陌的额头。
苏陌摇摇头,道:“掌印这样抱着我,累吗?”
裴寻芳道:“公子太轻了,轻的就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苏陌心中一紧。
月光洒了一路,树林越来越幽静,林子里散落着高高低低的巨大岩石,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像巨大的绿色蘑菇。
“裴寻芳。”苏陌忽然道,“送我入宫吧。”
苏陌的声音在这空寂的月夜里显得特别轻,却异常清晰。
裴寻芳垂眸望向苏陌,月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渡上一层银光,更衬得那双凤眸漆黑不见底。
“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天下虽大,于季清川而言……却不过是一张更大的网,一个更大牢笼,季清川逃不了的……”苏陌道,“唯有解开心障,与李长薄做个了断,方能获得解脱。”
“公子不是季清川。”裴寻芳还是那句话。
“在这世人眼里,我的身份就是季清川,事实如此,季清川不得解脱,我便永远被困在角色中。”
“什么是角色?公子为什么会被困在里面?”裴寻芳凝着苏陌。
苏陌不知要如何跟他解释。
“公子还是什么都不愿告诉我。”裴寻芳苦笑道。
“掌印究竟在怕什么?为何如此忌讳我入宫?”苏陌问道。
裴寻芳手中一用劲,将苏陌抱得更紧了。
“……疼。”苏陌道。
“咱家怕什么,公子当真不知?李长薄一番苦肉计就能让公子有此反应,公子问咱家怕什么!”
“掌印对我如此没有信心吗?”
“公子何时给过咱家信心!”裴寻芳道。
苏陌被那双凤眸刺疼,胸腔起伏着:“掌印没有权力决定我的去留。”
裴寻芳幽幽笼着苏陌:“公子不愿走,是舍不得帝城,舍不得李长薄,还是不屑与咱家这等肮脏阉人为伍?”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陌急了,忙道,“我说过,我来此一趟,就有我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救赎的人,季清川心愿未了,帝城之事未尽,我还不能走,这是我的道,我不能逃。”
“公子的道,可曾有一瞬……也包括咱家?”
夜风吹过茂密的百年老树,沙沙作响。
裴寻芳的眸光像摇碎的树影。
苏陌移开目光,将脸靠在裴寻芳怀里,良久,他闷声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十八年前,庸军破洛阳城,一夜之间,齐国亡了,那时,你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你遇到了一位先生,他救你性命,授你知识,亲自送你到帝城,还为你取名,绮陌寻芳惜少年,你高兴了很久,说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裴寻芳停住脚步,他抱着苏陌站在枝叶庞大的古树下。
古老的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照在苏陌脸上,美得不真实。
“你说是你运气好,得到了神仙的眷顾,可一切皆有因果,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眷顾,你说是吗?”
“公子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裴寻芳神色浮动。
苏陌仰头看他:“你闭上眼。”
裴寻芳眼睫微颤着。
苏陌白皙的指尖抚过裴寻芳锋利的长眉,睫毛缓缓阖上,他闭上眼,便宛若宝剑收入剑鞘,收敛了锐利锋芒。
苏陌心跳得厉害,他知道这么做很冒险,可若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怕是很难收场。
裴寻芳还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雪色衣领不沾一点污渍,发髻束得一丝不苟,黑色纱帽衬着他的眉眼,有一种难言的禁欲感。
一如那些难言的梦里,缱绻凌乱的床榻上,苏陌不着寸缕,而他,永远衣着整齐。
苏陌忽而很想破坏他身上这种齐整感,想看他失态看他衣衫不整。
苏陌深吸了一口气,道:“洛阳城一战,你国破家亡,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侯爷变成人人可欺的亡国奴,那位先生是你唯一的光,你一直想再见他一面,对吗?”
裴寻芳脸紧绷着。
“你怪先生不辞而别,你找了他许多年,你可知,或许,在世界的另一头,他也在很努力走向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苏陌轻轻吐气,“裴寻芳,你睁眼看看,我是谁?”
裴寻芳倏地睁眼。
怀中人不知何时已戴上半扇银狐面具,那惊人的半张脸与眉眼,与记忆中戴着面具的先生一模一样。
那双眼天生就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美丽的花瓣一般的唇仍在一张一合说着蛊惑的话。
苏陌道:“叫、我、先、生。”
裴寻芳全身僵住。
裴寻芳从山海关血杀一路只为回到帝城守着苏陌的情景,苏陌化身先生救下少年裴寻芳的情景,交错的场景如洪水海啸冲蚀着裴寻芳。
被驱逐、被遗弃的不解与痛苦。
被在意、被保护的温暖与幸福。
两种混乱的情绪将裴寻芳裹挟,他忽而如爆发的兽,将苏陌扑倒在盘根错节的大树根间。
墨发如水草散开,光滑的衣裙绸缎划过粗粝的树根,裴寻芳将苏陌捧在自己手心里。
先生。
苏陌。
他弓张着肩背,像捕到猎物的野兽,眼神急切而凶狠,在月色下绿莹莹发着光。
后背陡然贴近遒劲苍凉的树根,苏陌冷得浑身一颤,犹如被无数触角缠住。
裴寻芳的反应有些超出他的意料。
“公子究竟是谁?为何要救我?”裴寻芳的嗓音低得可怕。
苏陌一时被打乱了思绪:“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弃儿,我……”
裴寻芳却不依不饶,仍逼问道:“公子为何救我!”
苏陌被问懵了。
我为何要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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