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把天际染红,他在广袤的田野中前行,累了就宿在农民的稻草堆里,渴了喝溪水。
路清宁回家路上,不免经过已经被反叛军掌控的关卡和城镇。那些穷凶极恶蒙着头巾的Alpha们端着枪,一个一个查验通关的百姓。有的人稍稍有点可疑,就会被拖去一边处决。枪声惊动许多飞鸟,等待查验的人吓得想要尿裤子。反叛军不允许Omega独自出门,路清宁扮成了Alpha,试图蒙混通关。谁知前方的士兵手里拿着基因探测器,路清宁后心一凉,知道大事不好。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他距离反叛军太近,现在离开反而会被怀疑。有一个扮成Alpha的Omega被反叛军拉出来,拖到了房子后面。
路清宁想,这一劫躲不过去了。
轮到他了,呼吸不自觉窒住,手指掐得发白,他强自镇定,走到士兵的面前。
士兵正要举起探测器,忽然道:“探测器坏了。”
他见机,塞给士兵一把钞票,“大哥,我赶时间,放我过去吧……”
士兵没有收他的钞票,挥挥手,“走走走。”
关卡铁门打开,他担忧被发现Omega的身份,快步离开,心头险险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的路俱是有惊无险,畅通无阻。别人说盗匪横行的区域,他走了三天三夜,一条人影也没有见着。神明终于站在了他这一边,赐给他好运气,让他离绿珠湾越来越近。
他并不知道,当他在颓圮的断壁残垣中休息,在他后方两百米,也有一簇篝火在燃烧。那是莫浩克带着下属,默默跟随着路清宁的步伐。奉苏锈的命令,他要把路清宁安全护送到绿珠湾,可是又不能被路清宁发现。一路上,他们不知道清理了多少图谋不轨的抢劫犯。这不,他们脚边堆着四五具尸体,净是想要打劫路清宁的坏蛋。路清宁更不知道,苏锈把他的照片分发给所有反叛军部队。所有关卡的士兵只要看见他的脸,就知道此人不能拦。
莫浩克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向苏锈汇报路清宁的消息,说他今天走了多少路,吃了什么,遇见了什么人。路上遭遇的反叛军士兵但凡多看路清宁一眼,都会被降级处分。路清宁觉得奇怪,每次他遇见的反叛军士兵都是斜眼仔,要么望天,要么望地,还有的干脆背过身,好像他是什么不能入眼的丑东西。
被反叛军讨厌,总比被反叛军强奸好。他咬紧牙关,跋山涉水,回到绿珠湾。
那时,苏锈已经攻进了北都,穆静南失踪,老皇帝被押上了断头台。绿珠湾的上城区的贵族被驱赶到街心,在下层Alpha的欢呼中抱头跪下。士兵即将把他们枪决,路清宁对这些毫不关心,一路上见惯生死,他已经不再畏惧。现在,他只想回到阿眠的身边。世道这么乱,绿珠湾的下城区发生暴乱了吗,阿眠还好吗?他的心已经化作蝴蝶,翩翩飞向他们一起住的小小窝棚。
回家。回家。他要回家。
一道子弹从斜后方打来,他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汩汩的鲜血滴落在肩头。发生了什么?他不明白,突然间便无法再行走了,身体恍若飞蓬,飘飘欲浮。他的身子扑倒在血泊里,魂魄却向上漂浮。
有人在喊他:“路先生!路先生!快,叫救护车!”
“阿眠……”他轻声喊。
回不去了,到底还是回不去了。
即便走了那么长的路,经历那么多苦痛,依旧无法回家。神明从未站在他这一边,只是在他舌尖点上一点饴糖,让他尝一点甜头,尔后饴糖融化,剩下的尽是苦味。
他闭上眼,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莫浩克把路清宁送进了医院,刚刚攻下北都的苏锈乘飞机赶来。医生说路清宁福大命大,子弹没有打伤他的器官,只是他摔倒的时候脑袋磕到了石头,可能有些脑震荡。苏锈在北都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最重要的是追捕穆静南。眼下得知路清宁没事,他也该走了。他在病床边逗留了一会儿,低头看路清宁苍白的脸颊。脑袋上包了纱布,身上也包了绷带,一圈又一圈的,整个人像个碎掉又拼起来的瓷娃娃。
“指挥官,干脆娶了他嘛。”莫浩克说,“你这样,我看着都难受。”
“你懂个屁,”苏锈道,“你没看出来吗,他根本不想活了。要不是在绿珠湾还有个弟弟,你以为他会活到现在?”
莫浩克不敢说话了。
“算了,我走了,你待在这儿看着他,”苏锈摆摆手,“让人去把他弟弟找过来。”
“找了,不在绿珠湾,他弟弟方眠半年前就失踪了。”莫浩克小声说,“他们俩本来在绿珠湾相依为命,他弟弟得了流感,他为了救他弟弟把自己卖给那个老家伙。可惜才过了几年而已,他弟弟也被人掳走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萧择先生是他弟弟的老板,也派人找了很久,没有音信。”
苏锈拧眉,“什么?”
这下坏了,路清宁的弟弟失踪了,那路清宁要靠什么活下去?
苏锈踹莫浩克,“你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莫浩克很委屈,“不是您让我待在这儿的吗?”
莫浩克的声音太大,床上的人皱了皱眉,苏锈眼刀杀过来,莫浩克连忙捂住嘴。苏锈正要离开,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角。他愣了下,缓缓回身,对上路清宁隽永的清澈眼眸。这双眼里没有毫无希望的死寂,也没有恨之入骨的仇恨,只是淡淡的疑惑。
“你……”路清宁问,“是谁?”
莫浩克眼一瞪,凑过脑袋来问:“你不认得他了,他是……”
苏锈一拳捶在他头顶,莫浩克痛呼出声。
“你怎么样?”苏锈问,“伤口疼吗?”
“我……”路清宁迷茫地望了望四周,“我脑子很空,我是谁……我怎么了……”
莫浩克明白了,他失忆了,脑袋磕到石头,撞坏了。
路清宁又问苏锈:“是你们送我来的?你们是谁?”
莫浩克不敢吭声,退到一边。苏锈身子僵硬,裤缝边的拳头紧紧握住。半晌之后,他似乎做下了一个决定,抓住路清宁的手,坐在床边,道:“我是你的丈夫,我叫苏锈。你是路清宁,清静的清,安宁的宁。你被帝国佬打伤了,昏迷了好几个小时。现在怎么样,感觉好点了么?”
路清宁怔了怔,“我……我不记得了……”
他脸上带着怀疑,苏锈散发自己的信息素,灰烬的味道充斥病房。
“你身上有我的标记,感觉一下。”苏锈揉了揉他的后颈。
路清宁的腺体有了反应,他相信了,“抱歉,真的很抱歉,我把你忘了。”
“没事,”苏锈踹了一脚莫浩克,“还不快去找医生。”
莫浩克连忙吩咐手下人找医生去,还很懂事地倒了杯水给路清宁。
路清宁喝了水,道:“我刚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和一个男孩在垃圾场捡垃圾,那是我的过去么?那个人……很模糊,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苏锈面不改色地扯谎,“那是我。我们曾经住在绿珠湾,相依为命,后来你为了给我治病,把自己卖给了一个老不死的狗东西,你在他那受了很多苦,我加入反叛军之后,把你救了出来。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没关系,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现在攻下了北都,等你伤好了,我带你享福去。给你穿皇帝的貂皮衣,睡皇后的钻石床。那些贵族用什么,你就用什么。”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路清宁忍不住莞尔。总觉得,很久以前,身边也有这样一个少年,喜欢絮絮叨叨地说一些搞笑的话。想必就是苏锈了吧,路清宁想,心像一片落在地里的飞蓬,扎了根,有了土壤,就安定了下来。
阳光照进病房,满地金灿灿,苏锈的眼眸进了光,和山中密林是一样的颜色。那样幽深的眼眸,仿佛是在漫山金光下的碧叶,翠绿欲滴。时间变得好静谧,静到可以听见光阴从他们的指缝中澌澌流过。
苏锈缓缓向路清宁靠近。这一次,路清宁不再像以前一样闪躲、抗拒、被动地承受,他轻轻闭上眼,手上还攥着苏锈军装的衣角,似乎带着隐秘的期待。苏锈吻住他的唇,花瓣一样殷红,带着细细的甜味。一瞬间,白茶的信息素香味流溢而出,仿佛有花儿悄悄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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