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盈盈地盯着江周看,说实话这种眼神让人非常不舒服。江周慢慢皱起了眉头,道:“选哪一条路先不论。花神司似乎知晓是谁夺走了巫神的神力,能否恳请告知?”
江周此人做惯了下属,说话语气总是公事公办,面对外人时却不卑不亢。
花瞬长眉一挑,道:“怎么,你也想要?”
江周道:“花神司说笑了,江氏的人不需要外神的神力。不过是想确认一些细节,以保万无一失。”
花瞬笑了一下。他回头将手里的“元思”上下打量了一下,暂且放弃了将他轰成飞灰的意图,随手丢紧了那位下属的怀里。两人亲亲热热一贴,下属的脸都绿了,愣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也不敢对尸体做什么,手脚发僵地将其端端正正摆回了原位。
“是上清宗那位。”他淡淡道,“你要发表什么想法吗?”
江周了然。
上清宗在山下到处乱跑的峰主,就只有江泫一位。只是他心中尚有疑问,想要知晓花瞬为何如此笃定是伏宵君,却见青年露在外头的一只眼睛投来轻飘飘的一瞥,随后弯出一个微妙的弧度。
“一片地方,那位尊座来没来过,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就算一百个人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我也能从中找出尊座来。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他意有所指、十分愉悦地道,“至于如何知道的,为了我们稳固的合作关系,还是不要继续问下去好。”
江泫感到一阵难言的恶寒。并非是因为恐惧忌惮什么的,单纯是因为被除宿淮双以外的其他人这样挂在嘴边说,让他十分接受不了。
先不论话语真假,迟早有一天他要把花瞬的嘴撕了——江泫想。
江周顿了一顿,从善如流地改换了话题,道:“花神司认为,伏宵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对于花瞬来说属实有点无聊。显然,他不太喜欢无聊的东西,随口道:“正人君子吧?”
江周道:“正是如此,伏宵君约莫是一位好人。那么……”他眯起眼睛,几步走到萧弦面前,对其投下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
片刻之后,他拔出了腰侧的长剑,剑锋对准了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这么一位正人君子,取走了元思体内的灵力,会任其残躯躺在这里吗?况且我总觉得,这具尸体是不是太新鲜了?”
第197章 临渊而行10
花瞬奇怪道:“谁规定正人君子就一定要给人殓尸的?况且死得新不新鲜, 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成?”
江周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点头疼。他正打算直接躬身检查,空气之中忽然划开一片诡异的灵纹。
花瞬在那灵纹之上敲了敲, 一片空蒙的镜面延展开来。面积不大,却也能够映出许多了, 元烨正半死不活地躺在里面, 旁边一位满脸是血的教众扯着嗓门道:“花瞬大人!!快回来吧!!我实在撑不住了!!”
花瞬道:“废物!他又干什么了?”
那教众道:“少谷主一心寻死,又把锁挣脱开把地牢轰塌了!灵风大人刚刚把他压住, 您快回来吧!”
花瞬的眉尖抽了抽,忍无可忍似的将那灵镜挥散。江周被岔开注意力, 抬头道:“不知是不是在下的错觉。如今谷中万事好像都需要神司大人亲自亲为, 这是何故?”
花瞬黑着脸骂道:“因为我天生劳碌命!”
“把元思带上, 我们回去。”他道, “也不必去找什么阴魂了,就把死人给他带回去,治治他的毛病。”
下属忙不迭道:“是!”
一行人匆匆收整离开,漆黑的袍角一扫, 便在地窖之中失了踪影。萧弦被带走了,江泫从阴影处迈出来,神色凝重地望了一眼地上的阵法。
什么仪式?什么恋母癖的少谷主?元烨何时被抓回渊谷之中的?江周出现在此,定是奉了江明衍的令。现在渊谷内部已大不相同, 他们搅和在一起是要干什么?
疑云笼罩, 思索过后,一个想法在江泫的心中冒头。
他带着送生和衔云,连夜赶回了昊山。乌序得知神力在他的身体里, 并不介意,仿佛还有些高兴, 说若他喜欢可以直接赠予他。江泫自然不可能接,与他相谈好借用归还的时间,回了自己的住处,匆匆收整一番,将要拿的东西收了个大概,独自一人坐回榻上,静坐了片刻。
他是打算睡一觉,明天早上一醒就走。这会坐在床边,却无端有些惴惴不安,迟迟上不去床榻。
真要说的话,江泫也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么缘故。许是因为即将去往的地方从未给他留下过什么好的回忆,或许是因为此行未知数太多又非去不可,或许是身体里陌生的神力让他不大舒服——可他从来不是什么畏首畏尾之辈,这些缘由到底都说不通。
总之在床沿磨蹭半天,好歹是挥散烛火闭眼休息了。
这一闭,就是大半个时辰。再睁眼的时候,江泫睁开眼睛,就着朦胧的月色,看向自己纤瘦的手腕。
那里缠着一截红穗,此时安静地散在榻上,一如旧日主人散了一枕的长发。
看见送生的剑穗,江泫忽然觉得,他好像已经很有没和宿淮双说过话了。其实真要算起来也没有很久,连一个月都没到,但莫名的,他现在就是觉得有点度日如年。
他将那剑穗拢起来,用指尖轻轻摩梭两下,迟疑地道:“……淮双。你睡了吗?”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剑穗便缠上手腕。这证明宿淮双还在,也证明他现在还不能回来。
神境之中是何情况他其实并不清楚,然而宿淮双追杀一灵便用了那么久的时间,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变故。每一次与他联通,江泫都暗自在想会不会耽搁了宿淮双,万一神境之中并不安稳,他还要抽出时间来照顾他的要求,这便也违背江泫的本意了。
想了想,他还是没问宿淮双什么时候回来,转而轻声道:“你
那边……顺不顺利?”
穗尾绕去他的掌心,留下柔和坚定的一划。
这是肯定的意思,代表着他现在很安全,并没有碰见什么棘手的事情。但他仍然没有回来,只能隔着界与界的界限,用这样一截剑穗,与江泫进行无声的交谈。
江泫难得有些无措。他盯着昏黑的夜色,半晌,讷然道:“……那就好。我总担心你出什么事。”
剑穗轻轻缠了缠他的手腕。不知怎么,江泫一时没了说话的心思,将剑穗收回袖中遮好,翻了个身,盯着帐顶发呆。
一种陌生而酸涩的情绪充斥着胸腔,他在隐约的虫鸣声中又躺了一会儿,思绪从上清宗飞到昊山、又往其余地方飘了个遍,忽如醍醐灌顶一般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现在,其实是很想见宿淮双一面的。
并非是要让他现在就舍下手头的事回来,单纯只是想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现在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太荒谬了。他活了这么久,似乎从没有过这样迫切的情绪。
在三灵观的时候,他很想念父母和叔叔。一个人待在上清宗的时候,他其实也很想念师姐和师弟,但从没像现在一样,不仅想,还恨不得对方立刻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这种从未有过的、类似于凡尘稚童一般的情绪,越过漫长的时间,头一次在江泫身上萌芽。
从小到大,他从没做过什么任性的事。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也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大部分的情绪都压抑在心底。压得久了,难免有些失真、有些变质,恰如他分辨不出许多情绪究竟是什么,情感方面空得像一张白纸,只能分辨重要与不重要,只一味地被本心推着走。
但也许是现在太不舒服了。
巫神的神力带给江泫的感觉同巫带给修士的感觉很相似,几乎能封冻灵魂的诡异感在丹府处蔓延。
他知道自己的体内藏了个不得了的东西,这东西单拎出来,足以压毁他的身体;神对人的克制是根源上的,且因江泫并非巫族人,纵使有濯神的神力作为缓冲,这样的压制仍然十分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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