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袭来一道灵光。江泫对这灵力很熟悉,侧身避过,面前的地面受了这一击,霎时间土石迸溅,威力无比。
这一下下了死手,恨不得把江泫原地打残,叫他永远也动弹不得;再回头一看,果然是他们来了。
天陵已红着眼睛抽出长剑,重月嘶声喊道:“伏宵!!!”
江泫凝视那两张满是急切惊惧的面孔。他没想这样被发现,也不曾想临行前见到的,居然是这样一番颜色。
片刻后,他忽然道:“之前是你将他们带上山来的,对不对?”
苍梧没有说话。空气之中的厉风吹散了它的身躯,恰如那一日被飞鸟撕扯之时。
江泫照例为它将厉风挥散,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我不喜欢。”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背对着重月和天陵摆了摆手。一道结界从他身后竖起,将一切活物隔绝在外;就这样,江泫独自走下了山。
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第150章 枯木逢春1
恍惚之间, 江泫听见许多人呼唤自己的声音。他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随着朦胧的视野铺展开来,那些重叠的、轻微的呼声消失了, 他看见自己的身边围着许多人。或站或跪坐,外头是如火一般的梅园。
梦总是带有一种柔软温和的暖色, 江泫侧头, 一个一个辨识过去。
坐得最近的是银发人让尘,膝上摆着一卷古籍, 正垂眼细读。他的身边坐着重月,也正对着一张不知从哪儿得到的药方绞尽脑汁。
天陵还是少年模样, 整齐清秀的额发下头是一双璨如星子的眼睛。他在摆弄他的佩剑——应当是在黑市里的武器铺里淘来的, 品相品阶都不怎么好, 可他依旧爱不释手。
窗户外头是一些面孔模糊的少年, 似乎翘了课专门跑出来打雪仗。晏止和平流站在走廊底下,孟林在院子里埋酒,岑玉危劝告无能,留下一个无奈的背影。
看着看着, 江泫发觉自己的视野似乎有些高,这才发现自己正枕在别人的腿上。再一抬头,看见父母两张同样模糊的面孔、与嘴角微微抿起的温和笑意。叔叔一个人坐在窗户前,似乎正在眺望院中的风景。
他们都没有说话, 室内极静, 落针可闻。
也就是眨了一下眼睛的时间,这些人忽然都消失了。江泫躺在空荡荡地房间里头,不自觉地伸手去抓, 抓了个空。
收紧的右手在空气中停留了一会,最终脱了力, 慢慢向下滑去。原是要落回冷竹席上的,却不想落入了一只宽大的手掌里头。
接住他的手之后,珍惜地收拢了。这掌心是暖的,像是一个温热的火炉,让江泫的指尖不自觉地一蜷。
他这才发现,宿淮双就坐在他身边,微微垂头,神色专注地凝视他。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不见,宿淮双的改变之大,甚至让江泫觉得有些陌生。原属于少年的面貌已经彻底长开了,面目透着锋锐、不可逼视的俊美。眉心曾经由江泫亲手画下的那道灵旨颜色更深了,比起印记,更像是一道
刻痕。
眉色深黑,长睫下一双深红的眼睛静静落在眼眶里头,银星点点、暗潮涌动。
少年人的眼神往往是沉默而专注的,而现在宿淮双垂视下来的眼瞳之中,不自觉带有些许不近人情的冷漠。加之瞳色奇特,比起人,更像是古老妖兽的眼睛,单只是看上几眼,便能让人生出畏惧退缩之意。
然而,宿淮双看向他的视线非常柔和。江泫本也不怕他的眼睛,只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从宿淮双深黑的衣摆开始,房间开始褪色。从朦胧温暖的色调变成阴森诡谲的黑红鬼境,只花了不到一息的时间。江泫眼睁睁地看见一只恶鬼从宿淮双背后的地面爬出来,涎水涟涟扑向宿淮双的脖颈,正要得口之时,那恶鬼又忽然被打散了。
它变成一滩血淋淋的烂肉,狠狠地砸上地板。死法潦草,死状潦草,猎物只是微抬了一下手指,便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自始至终,宿淮双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江泫半分。仿佛已经很久不见、仿佛想将他的形貌一点一点刻进心里,眼底藏着的情绪重如山峦。
江泫奋力道:“……淮……”
他才刚说一个字,心中立刻一惊。暗处涌动的鬼影听见他的声音,如同发现目标的饿狼,争先恐后地扑上来。看速度,少说饿了千百年——只是方才飞出几丈,就被一道屏障轻飘飘地拢住,绞成肉酱。
似乎察觉到这个场景不大好看,宿淮双挪近了一些,用身体遮挡住江泫的视线。
这下江泫知道自己不能说话了。趁着神智还算清醒,开始迅速打量周围的环境,越看越觉得奇怪,形似荒诞的梦境。再一思索,更加明白这里不可能是现实,心中微嘲:许是太久没做梦了。好不容易做一回梦,就要将这些人挨个梦过,再见一见那些见不到的人。
没看多久,视线就又落回宿淮双身上。
听到他说话,宿淮双的身形似乎微微一滞,一双红瞳刹那微波荡漾,似有火星迭起,明亮柔软。片刻后,他垂下头,在江泫手心印下一个克制而珍重的吻。
这一吻过后,他的身形也消散了。
禁锢住江泫的力量随之消失,他胸中一窒,向那残影伸出手,急声道:“淮——”
这一声,生生将他从梦境之中拽了出来。这次睁开眼之后,入目之景变成了他在净玄峰的寝居,屋内静悄悄的。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寝居的门被人推开,岑玉危道:“师尊!”
他的性子向来不急不躁,如今却几步从门口迈到床榻前,扶着床沿又惊又喜道:“师尊,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让孟林去找重月君!我……”
他的话语,在看见江泫面上神情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茫然的、空白的,像是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也不知该如何对外物做出反应。
岑玉危小心翼翼道:“……师尊?”
江泫转动视线。这一转,终于让他变得鲜活起来,他声音嘶哑地道:“我没事。”
岑玉危自然是不信的,加之对孟林不放心,自己亲自往浮云峰去了。
寝居里重新安静下来,江泫仰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这些记忆就是他自己的,绝非后来植入的片段,江泫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在心中道:“我是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了。”
系统道:【你能回想起来的,都是你。只是时间不同,地点不同,身份不同,本质上都是你。】
江泫道:“我也搞不明白,你把我这个已死之人拉起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系统默了默,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时,不带有一丝波动。
【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它道,【你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完成了我的工作,是双赢的好局面。】
听它这么一说,江泫忽然觉得头很疼,侧过身去,疲惫地将脸埋进软枕里头。
事到如今,他已能坦然地接受自己身处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虽是虚构,却恒久不灭,无比真实。既然他原本就是书中人,受天道管辖,又何来什么“修正剧情”的说法?
系统这么说,就是在明白地承认,最开始那两个所谓的任务只是幌子。它其实别有企图,且这个企图江泫全然不知。
在江泫心里,系统一直被划归在可信任的范畴之内。如今想起了一些本不该被想起的事,让他的想法隐隐有些动摇。
他不想说话,这场交谈原本应该顺势结束,却不想过了一会,系统居然主动开口了。
【我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也不会干涉你的想法。许多事若我力所能及,我都可以辅助你去办。但我只是一个外来者,时时刻刻需要躲避天道的注视,能力有限,我……】
它顿了一顿。诡异的是,江泫竟然从它平得不能再平的电子音之中听出几分低落。
【我不会害你。我们相处了很久,我以为你明白这一点。】
江泫抿紧唇。他没有说话,默默地撑着身体坐起来,要去床下找他的靴子。靴子还没找到,他就先被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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