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果断摇头:“不问。”
可宿怀璟却问他:“为什么?”
容棠低着头,手在湖中晃,感受着湖水的阻力。
他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如果危险的话我宁愿你不跟我说。”
宿怀璟声音愈发滞涩:“为何?”
容棠认真道:“怀璟,不要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别人手上。”
哪怕我对你最好最好,你也不要太信任我。
“我只希望你安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反正你不会害我。”容棠说。
宿怀璟沉沉地凝着他,有一瞬间特别有一种冲动,很想问:如果我要害你的家人呢?
除了你母亲和你,你全家从上到下,如果我都想让他们死呢?
宿怀璟本该什么都不怕的,没认识容棠之前,他在蜀地待了九年,回京之后又在李府待了两个月,他见过太多阴私算计,也被算计陷害过无数次。
他不该怕这世上任何东西的。
可这个疑问他问不出来。
他害怕听见容棠的答案。
他怕看见容棠害怕的眼神。
哪怕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他都慌张。
宿怀璟闭了闭眼睛,将容棠的手从湖水中牵了出来,低下头用帕子替他擦干,轻声道:“小心着凉。”
容棠温顺地纵着他替自己擦干了手,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那座漆红阁楼,突然生起一阵无法克制的疲倦厌烦之感。
他轻轻唤了一声:“怀璟。”
“嗯。”
“我们明天就回去吧。”容棠说。
宿怀璟自然应下,问:“回哪?”
容棠想了想,道:“永安巷,你的宅子,我们偷懒去吧。”
一场折花会参加的他都快烦死了,除了改变柯鸿雪沐景序二人的立场之外,简直没一件好事。
你算计我算计你,烦都要烦死。
容棠心说,管仁寿帝跟他那几个儿子去死!
宿怀璟听到他的回答却笑了一声,轻声问:“棠棠,你想好了?”
容棠:“什么?”
“你跟我回去,我就把你关起来不给你出门了。”宿怀璟笑着道,分明是威胁的话,可语调不仅不吓人,甚至称得上温柔。
容棠闻言心说那样可太好了:“那你记得给我多准备点吃的玩的,别闷着我就行。”
宿怀璟微怔,完全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顿了几秒之后笑出声:“好。”
我还会替你打造一座黄金做的笼子,笼框爬上蔷薇和玫瑰,为你捉来会唱歌的小鸟和皮毛水滑的猫,然后我跟它们一起,哄你开心。
-
容棠一晚上没睡好,他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回想宿怀璟见过苏莲儿之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从被盛承厉杀死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认定这个世界的天道错了。
盛承厉要杀月嬷嬷做局的话,容棠觉得恶心,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月容虽然是男主身边从小照顾到大的嬷嬷,但本质上就是个小炮灰反派,盛承厉除掉她很正常。
杀死她为自己换些好处更是利益最大化,很难被诟病什么。
可苏莲儿无论是原著中,还是前两世容棠的认知里,对盛承厉都相当死心塌地。
更遑论沐景序。
如果他们真的都是因盛承厉而死……
容棠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上两世结交过,但这辈子还无缘相见的人们。
他躺在床上回想自己撑着随时快倒的身子给多少人上过坟扫过墓。
想着想着容棠浑身发凉,躺在被子里仍旧捂不热手脚,只觉得寒意是从骨骼生出来,流经四肢百骸,简直要将他拖进暗无天日的地狱一般。
容棠一度想爬起来抄佛经,可手拿起毛笔却都有些生理性的抖。
他觉得讽刺。
又不知道怪谁。
他原本觉得自己最多四年就要死,宿怀璟登基后杀了盛承厉世界崩盘消灭。
这与他无关的,可他现在又觉得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世界上千千万有血有肉的魂灵要系在一个德不配位的所谓天道男主身上?
容棠想不通,他甚至想把系统拽出来问:是不是只要盛承厉不被宿怀璟杀死就可以了?
是不是可以将他做成人彘,就如他的父亲那般,日日拉去城墙示众,给百姓看,给天道看,不让他死,给他吊着一口气,这世界就不会崩盘,宿怀璟也可以做他的皇帝了?
容棠一瞬间心下涌上来许许多多不可言说的恶劣想法。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太良善的人。
他手上是没亲自沾过鲜血,可却没少过因他而死的人。
想要折磨一个人却不让他死去,大理寺的刑罚书上记载了几十种手段,御史丞的密卷里更是数不胜数。
容棠睁着眼睛任那些思绪在他脑海里撕扯了一整夜,等到天色大亮,起床换好衣服,洗漱过后便上了阁楼,望着极远的天空发呆,等双福替他们收拾好行李。
有脚步声自阁楼而来,容棠原以为是宿怀璟,扭头望去却看见柯鸿雪的身影。
对方提着食盒,看见他轻轻笑了笑:“世子爷昨日的戏看的可尽兴?”
他一样一样将餐点摆出来,容棠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饿过了头,闻着那些味道竟有些反胃。
他捂了捂鼻子,往旁边让了点,道:“只看了一点。”
“是吗?”柯鸿雪笑道,“但我却听说真正的好戏没开场,盛承星后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容棠胃里有点反酸,没应声。
柯鸿雪摆好了食材,有些纳闷地抬起头,支着下巴看他:“但我却很好奇,世子爷你分明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我学兄那小徒弟,为什么要帮他?”
容棠脑袋跟被浆糊糊住了一般,反应有些迟钝,缓了一会才皱着眉头问:“帮?”
柯鸿雪抬眉,讶异的神色在脸上停留一瞬就消散,跟明白了什么似的,笑道:“那看来是有别的原因。”他说,“可是世子爷,这下可怎么办,当事人觉得你在帮他呢。”
“从我学兄明明搜出幻璃草却不上报开始,再到揽月阁精心准备的好戏未上场,落在五殿下眼里,可都是您在幕后帮忙呢。”
容棠越听越头疼,简直听不下去,烦了一晚上,面对柯鸿雪的时候连最开始那点还记着稍稍收敛的熟稔都冒了出来,脾气相当差,前所未有的戾气:“帮?我恨不得亲手起一个油锅把他扔下去炸,我为什么要帮他。”
他烦得要死,闻着那些餐点味道也不开心,懒得再说话,径直起身下了楼,留柯鸿雪一个人在原地愣了愣,细细思索一会儿,止不住地笑出了声。
他坐在阁楼上,等着沐景序,视线一转,却瞥见小院门外花-径外晃晃悠悠走过来一人。
来人身穿一袭杏黄色长袍,身后也没个小厮嬷嬷,一步三咳,走一段歇一会儿,相当艰难地行进了院内。
柯鸿雪凝眸,面上那点笑意一下就冷了下去。
容棠下了楼还是有点烦,胃里像是在翻酸水,一夜没睡的后遗症冒了出来,看哪都感觉在颤。
他本能地就想去找宿怀璟。
甚至还有点委屈。
他特别特别不舒服,宿怀璟去哪儿了?
为什么不陪着自己。
屋子里没人,容棠下意识就想出去找,可一转身,迎面撞上一个人。
浅色瞳孔,白皙肤色,眼角一颗朱砂痣缀在青涩的脸上,像一枚小巧精致的红果,让人看着就心生喜爱。
少年看见容棠的一瞬间眸子就亮了,衬得整张脸都明艳漂亮,宛如人间尤物。
容棠很久很久没见过他。
他们曾朝夕相处,也曾秉烛夜谈,容棠一度觉得,若是上了战场,他该是自己愿意交付后背的人。
可他却在自己面前将利剑刺进了他胸膛。
那股反胃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容棠四下张望,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的,很想立刻看见宿怀璟。
他压着那股恶心,打算绕过盛承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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