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打开门往外探头,郁关山目光渐渐凝重。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留下……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和儿子为数不多的和谐的时候。
郁星禾小的时候,他和老婆忙于创业,忽视了孩子,等到事业初具规模,郁关山和老婆回头想跟孩子亲昵的时候,郁星禾已经长成现在的样子了。
郁关山嘴笨,江意缇性子急,郁星禾十岁到二十一岁,夫妻俩很少能和儿子心平气和地谈话。
经年累月的裂痕不是一次和谐就能弥补的,郁关山此刻心里依旧怀疑郁星禾是不是有什么所求,但他硬不下心离开,只能无声叹了口气。
“快来快来。”郁星禾探头招手,像个笑容甜美的热情门迎。
这还是儿子第一次向自己介绍他的朋友……郁关山正了正领带,坐直了些。
然后他就看到门口进来一个眼熟的、坐着轮椅的年轻人。
桑取容先看到郁星禾,乖巧地叫了一声“学长”,紧接着目光投向室内,看到郁关山的时候愣了一下,明显紧张。
“就是他?”郁关山皱眉,“郁星禾我的耐心很有限。”
说完以后郁关山立刻就有些后悔,一直以来,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在儿子听来简直跟句句踩雷也没什么区别,郁星禾每每一听就炸,炸完郁关山也生气,因而从来没能成功改过这个坏习惯。
但这次郁星禾没有和以前一样变脸色,他浑不在意地耸肩:“等着真香吧您。”
郁关山还在琢磨这“真香”又是什么新词汇,并记在心里的时候,郁星禾介绍。
“这位,桑取容——我培养的继承人。”
郁关山脑子里空了一下,眉头又沟壑堆叠地拧了起来,他下意识要开口训斥,幸好在嘴边收住,嘴唇蠕动好一会儿,蹦出一句。
“……你买了个儿子?”
郁星禾:啊?
桑取容也缓缓露出疑惑的表情。
郁星禾被他爸这句打了个措手不及,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看他爸就准备跨过心里的坎儿,对着小桑同学叫大孙子了,他赶紧解释。
“不是,不是!您想什么呢都?”他皱眉。
郁关山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很像自己和老婆以前总是训儿子的:我不知道你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
……这是什么现世报吗?风水轮流转?
郁星禾说:“爸您也知道我这个性向情况啊,肯定以后是没有小孩的。所以呢,我就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找了个好苗子,培养一下。”
见他表情认真,郁关山目光犀利起来。
“你们两个……差几岁?”
郁星禾想了想:“三岁吧。”
然后他就听见他爸轻声念了一句:“抱金砖啊……”
郁星禾这边表情绷不住,桑取容那边听着,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总算知道郁星禾那些语出惊人都是遗传谁的了。
看着郁星禾满脸尴尬地急赶两步过去,手脚一起比划着给他爸解释,他爸虽然一副不怎么理解的样子,却也一直耐着性子在听。
桑取容墨色的眸子略深了些。
郁星禾的家庭情况,似乎也和外界传言的不太一样。
圈子里都说,郁关山和夫人对这个儿子向来严厉疏冷,郁星禾和家里也没什么亲情可言,每年郁家宴会上“一家人”的塑料亲情都是众人的看点,那个郁星禾不在宴上落他爸妈面子一次,是决不罢休的。
郁关山之所以一直没有和郁星禾撕破脸,是因为郁星禾即便疯,也是个有手段的疯子。京大金融系不是谁都能上的,就算是企业家捐楼也不行,京大不缺你一个企业家校友。
当年郁星禾高考成绩在圈子里传得满城风雨,当时没有人怀疑这个疯子有真材实料,只不过近两年郁星禾行事愈发离谱,才让一些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现在看着……虽然父子俩不能说亲昵,但也没到决裂的地步。
桑取容垂眸,耳边不时传来郁关山压低了、但没完全压低的声音。
“郁星禾你,不是你老子我说你,要找你也找个小一点的啊?这个太大了,搞不好你俩谁先死呢。”
桑取容:……?
他脑海里有点懵,这么多年,在桑家以外的地方,他向来都只有在别人耳朵里听到“桑取容是个天才少年”的份,从来还没有人说过自己年纪太大。
有那么一瞬间桑取容怀疑,他们说的真的是我吗?
还有一个瞬间他冒出一股冲动,跟郁星禾和他不靠谱的爸说,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十五岁就斩获数学物理竞赛双金奖,只不过留到十七岁才保送京大软件工程的天才少年。
桑取容深吸一口气。
他很久没有这种耐不住性子的时候了,以至于席锐他们都说,自己十七岁却有着二十七岁的沉稳。
桑取容:我的青春好像回来了。
那边,郁星禾终于嘀嘀咕咕地把他爸脑子里奇怪的设定劝走,说:“我们小桑很厉害的,保送京大。”
桑取容含蓄点头。
郁星禾想了一会儿:“长得也好看。”
桑取容:?
就没了?
他是除了这张脸以外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吗?
郁星禾挠挠头,没敢在他爸面前多给小可怜编人设,怕他兜不住底,索性拿过茶几上桑取容交给他的手稿递给真·郁总。
“爸您看啊,这是小桑早上旁听合作谈判写的总结。”郁星禾说,“他第一次听,我觉得真的厉害了,对这些词汇、概念什么的,都上手的特别快。”
郁关山表情冷肃地接过来,看了两眼,眉头微微抬了一下。
他这边抬眉毛,桑取容那边也跟着抬了抬眉毛——他有些惊讶于郁关山的反应。
桑取容自己清楚,他那份报告掺了多少水,刻意把下意识要写深的东西浅浅带过,把一个没什么商业见识的高中生的人设塑造得明明白白。
就这东西也能入了郁关山的眼的话,那这位白手起家的大佬未免和他这篇文章一样掺大水了。
屋里其他两位男士各有心思,城府个定个的深,郁星禾站在两个人中间,笑得毫无内涵。
“是不是挺好?”他问他爸。
郁关山沉吟两秒:“不像是高中生写得出的。”
一瞬间,郁星禾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也不看是谁教出来的。”
郁关山丝毫没给面子,呵呵冷笑:“你教?”
郁星禾毫不脸红地拉出原主学霸身份:“我好歹也是京大金融系的好吧。”
看了儿子一眼,郁关山扯扯嘴角,一切尽在不言中。
儿子高中成绩怎么样他很清楚,但上了大学以后彻底一落千丈,据说是对金融系恶心,不愿意去上课。辅导员建议他转个专业,郁星禾每次都带着恶劣的笑容拒绝……个中缘由,郁关山始终没有弄清楚过。
但至少他清楚郁星禾的水平,摇头:
“你能教出来这水平,我跟你姓。”
说完之后,年过半百的成功男士又是一阵后悔,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恨自己这张不会好好说话的嘴。
郁星禾皮了一下,耸耸肩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本来就跟我姓。”
“嗯,也对……等等对个屁啊!”
被儿子思路带跑偏的郁关山咬牙,什么后悔都忘了,一拍桌子:“反了你了!”
郁星禾见好就收,缩缩脖子不说话了,只笑。
看到儿子没有生气,郁关山也松了口气,他不好说什么套近乎的话,只轻轻哼了一声以示放过。
紧接着,这位叱咤商业版图大半生的企业家的目光,一道利箭般骤然落到了桑取容身上。
桑取容下意识要回以毫不示弱的凝视,却在摆正视线的前一秒收回来,低垂着看向膝盖上的白绒毯。
这种眼神他在郁星禾眼底也看见过,是他被送到璋山别院的第一天,见到郁星禾的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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