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在一处奢华的鸟笼栖息,金丝打造的鸟笼与它十分契合,连里面的盘碗都是金的,盘里放着颜色艳红的灵果,碗里是沁人心脾的醴泉水。
白泽山脉的灵果、银川瀑布的醴泉水……简直是大手笔,白泽山脉向来不许外人踏足,能搞到这些东西,叶清身上的神秘又多了一层。
寒鸦开了灵智,他清楚叶清很害怕它这只相貌丑陋的乌鸦,思过崖底叶清不止一次被它凄厉的枭叫吓到。可对方为了讨好裴玄,竟然能压下恐惧,连一只鸟都贿赂收买……真的是十分隐忍。
寒鸦啄着灵果,饮醴泉水,一边被叶清奢靡的大手笔腐蚀,一边理智犹存:“主人,他对你……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显然叶清的富裕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一个年少的修士是不可能拥有这些东西的,对方确确实实来头不小。
——而一个来头不小的少年,对一个未来魔头这般好,来意自然令人深思。一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对旁人好呢?不怪它阴谋论,对他们这种黑暗物种来说,修真界从没有平白的好事,所有命运馈赠的机缘都在暗中标好,一旦伸手索取便要千百倍的回偿。
换言之,叶清殷勤小意的背后所图甚大。
“他方才在人前为主人说好话,怕是要打动你。”阴谋论再次上升了。
无需寒鸦提醒,裴玄心里也清楚,叶清不可能是单纯对他好。
叶清对他好,不外乎两种情况,一叶清要他死、要他的命,二叶清要他身上的某种东西,也许是道骨、也许是修为……也许少年言笑晏晏的面容下藏着的野心,剖心挖肝都满足不了。
裴玄表情冷漠,心中自然而然浮现了这个判断。
两个在黑暗中沉沦挣扎了太久的魂灵,从没想过,还有“爱屋及乌”这种可能。爱父亲,顺便爱他养的鸟。
在叶清看来。
寒鸦丑是丑了点,恐怖是恐怖了一点,可毕竟是裴玄养的!更何况叶清从小就养了不少鸟雀,储物袋里自然有很多鸟吃的灵果。
他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将他误解他,把他释放的善意曲解千百回。
叶清拿走了剑。
他手中无剑,裴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既然叶清对他有所图谋,那他杀了叶清自是理所当然又轻而易举的事。
他的手凝聚起灵气,下一瞬息又消散,反复几次,想杀掉叶清的念头一会儿强一会儿弱,一直没有消失。
倒是在下一秒,叶清叫了他一声后,裴玄面无表情,心里那份阴郁之心暴涨。
因为叶清又叫了他一声“爹”。
每一次叫就如同天降火星,能点燃什么东西,同时还有一种强烈的牵引感,在他胸腔里鼓噪。
裴玄冷声:“别这样叫我。”
他是清心寡欲、洁身自好的仙门修士,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儿子。叶清这一叫,又唤起了他心中暴戾,他又想杀了对方。
“啊?”叶清终于回过味了,他发现年少时期的父亲,正掀起眼眸,用一种深邃的眼神凝视着他,似杀意又似深意。
后来两万年后,被裴玄这般眼神盯上的仙魔修士不少。身处其中他们冷汗涔涔,仿佛被猎人锁住了咽喉,几乎难逃一死。
任何对裴玄有企图之人,都会在这样注视下暴露端倪、败下阵来。
寒鸦以为叶清会惧怕。
没想到,叶清只是手足无措,同时抿了抿嘴唇,脸上流露出几分委屈,“原来父亲你不信我啊。”
寒鸦心想,从这一点细节就足以证明,来历不小的叶清,不会是那些传说中转世投胎的老不死。
外表可以骗人,眼神却无法将人蒙蔽。
那些身死道消、转世投胎的修士,无一不活了几千上万年,纵使转世或者夺舍成了年轻人,再怎么掩饰自己,早熟沧桑的眼神往往会暴露,不会拥有这般澄澈稚气的眼眸。
在裴玄眼神冷冷的注视下,叶清确实是委屈了,他能感觉到,自己跟父亲之间有一堵高墙。他怎么仰起脖子、御剑飞也看不清那墙到底有多高,他甚至找不到这墙哪里有门可以进去。
不过叶清生性乐观,下一秒又喜笑颜开。
毕竟在另一个世界,老师常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日复一日,水滴石穿”等等,听多了,叶清也十分相信。
没门就造门嘛。
叶清相信自己迟早能证明自己,并能将年少父亲那颗充满防备的心捂得热热的!
寒鸦如果能读到叶清在想什么,一定发出几声泼冷水的凄鸣:不可能的,他主裴玄是世间最冷漠之人,防备心重重,如一口深渊,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身边能留下的只有两种人:死人与奴仆……
叶清说:“爹你要信我。”
小少年手指似乎想比一个心心。
裴玄厌恶道:“你姓叶,我姓裴,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起这个,寒鸦心道:这个少年一直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裴玄血脉,虽然荒诞无稽,可大道三千,本就有无数奇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孩子莫不是从母姓?
于是它口出人言,“小孩,你母亲姓什么?”
寒鸦本意是想看在灵果和醴泉水的份上,给叶清一个机会。奈何给叶清机会,他不中用啊!
叶清道:“……姓谢。”
两万年后的修真界,皆知谢海瑶是三界第一美人,是叶清的生母。修士能胡诌自己的姓名,却不能在这种事上撒谎。正如秦巡胡乱发誓,改的也是自己马甲。
什么,姓谢。
寒鸦的叫声一下子哑了火。
那母亲姓谢,父亲姓裴,你为什么姓叶?这种谎言真是一戳即破。
裴玄眼神更冷了,他转身离去。
“爹,你信我,你养我时姓叶,我们村就叫叶家村……”
裴玄无情的背影,就像一盆冷水,泼在孩子身上。
叶清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呜哇自己这话说出来,听上去更像是谎言了!
可他当时年龄还小,尚在襁褓之中记忆模模糊糊,确实不懂自己姓氏是怎么来的。他只知道云州城郊外那一片村落,全是姓叶的。
他姓叶,叫叶清,父亲叫叶玄,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也因此十六岁之前,叶清一直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也没把那叱咤三界、毁天灭地的疯批反派、能止云州城小儿夜啼的恐怖魔头,跟自己父亲联系在一起。
好吧。
隔了两万多年的代沟,他说裴玄隐姓埋名为叶玄、隐居在叶家村养孩子,这种事听上去确实……如果是他,他也不信。
叶清沮丧地皱了皱鼻子。
没注意到裴玄瞥了他一眼。
毕竟活力四射如艳阳金辉的少年,蓦地流露出沮丧的样子,有一些可怜,能令铁石心肠的旁观者十分不忍。
裴玄显然不在此列,他那一眼幽邃无光,如寒沼黑潭,令人心底发寒,不过,好歹也是看了一眼。
叶清的恢复力很快。
他发现来历解释不清楚后,干脆不解释了,转化为实际行动——要相信日久见人心,他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他要给裴玄守夜,就如同父亲小时候对他无数次做的那样。
守夜这种事一点也不难。
他还可以给父亲掖掖被子!
黑夜中,裴玄细长的脖颈落在极乐枕上,他闭上了眼睛,他平躺下来,睡姿始终规矩,如一把尺度衡量出来。
没给叶清半点上手掖被子的机会。
月上中天,叶清一直在床边附近坐着。
他不困!叶清兴奋的心说。
人生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兴奋得睡不着呢!叶清对自己信心满满,谁料半个时辰后一个脑袋栽下,鼾声响起。
熬夜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子时、丑时前两个时辰,他还精神奕奕、虎虎生威,能原地练两套剑法。可到了寅时,莫名就有了困倦,仿佛一切精力离他远去,如同山体滑坡般,斗转直下!
叶清一个没忍住,头栽下,轻轻打起了小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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