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彰乖巧得不像话,跟大杀四方的时候判若两人,说道:“没有。我是背着仇宗主出来的。”
“那便好。”
也不是非要瞒着仇三仙,只是现在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风险。
“往后不要再去找赤霄宗的麻烦,当初我是自愿借落霞台之事逃脱抱一控制,真要说来,是仙门修士陪我演了一场戏,莫要因此在仙门百家树敌。”
今天那些仙门修士对洛云彰有多忌惮,戚无忧看在眼里。
洛云彰不答。
戚无忧紧逼道:“听到了吗?”
“师尊放过他们,我便放过他们。”洛云彰不太甘愿,顿了顿,话音一转,冷而坚决:“但他们若是敢再伤及师尊,方才所说,就全不作数。”
“……”
戚无忧不触及这些敏感话题,免得争执。
目光移动间,不经意地瞄到了洛云彰的衣襟,衣襟之下有一道还未愈合的伤痕。
他立时想起前几日与南宫礼的谈话,将灵气一收,绕过桌案来到洛云彰面前。
洛云彰不明所以地起身,迎着他偏了下头。
戚无忧抬手,又觉得不合适地放下,思考着怎么开口。
“师尊?”
洛云彰看过来的眼神信任又依赖,其中夹杂着些许疑惑,哪还有早些时候大杀四方的样子?
戚无忧心情复杂,再瞥他的领口,只见那道伤痕往里延伸去,皮肉还没完全愈合。
洛云彰顺他视线低头扫了一眼,就去抓戚无忧的手。
戚无忧道:“你……你把衣服脱下来,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第78章 马甲要掉
戚无忧说完这句话,屋里的氛围顿时变得不太一样。
——师尊是在关心他。
周遭的空气随着洛云彰的情绪轻松起来。
像是从寒风凛冽的峡谷一下子到了桃林仙境,恍惚间都能看到有毛色鲜艳、叫声清脆的鸟儿在枝头啁啾了。
戚无忧:“……”
倒也不用变得这么快。
洛云彰微垂着头,虚虚地挡住戚无忧的手,要推不推道:“伤口丑陋,恐污师尊的眼睛。”
怎么还忸怩起来了?
戚无忧干脆拨开洛云彰的手,将他的衣襟往外一拉——
衣襟下的那道伤口只是冰山一角,往下看去,大小伤痕几乎数不过来,有些虽已愈合了,仍能从周围狰狞的疤痕中看出当初伤的有多深。
有些还没好,伤口浅些的便就那么放着,重些的外面缠着层纱布,纱布缠得也不甚走心,靠近胸口处的伤口甚至有血丝渗透出来。
戚无忧稍微拽得用力了些,衣襟蹭过几道边缘红肿的伤口,洛云彰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却在看到戚无忧的嘴角抿平时,迟疑地伸出手,想把衣襟合拢。
戚无忧挡开他,又把衣襟往下扯了扯,发现洛云彰的肋下有一大片青紫的淤伤。
那是血肉一次次被破开又弥合形成的痕迹,即便是修仙者的体魄,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养好。
“这是……”
洛云彰见他眉心发颤,扫过自己身上的伤痕,犹豫须臾,强行把自己的衣襟拢上,安慰道:“都是小伤,师尊不必挂怀。”
戚无忧:“……”
他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
要不是从南宫礼那里听说他取骨塑像,戚无忧说不定就信了他的鬼话。
半晌,问:“你没有痛觉吗?”
洛云彰自若道:“与师尊受的痛相比,不算什么。”
疼痛什么时候也有高低之分了?
戚无忧是受过疼的。
落霞台那一遭,当真是痛彻骨髓。
苏醒至今他都没敢细想当天之事,只要稍一回忆,便胆寒至极。
正因为如此,他更加知道伤在何处是什么滋味。
洛云彰这一身的伤痕,他光是看一下,身上便要幻痛起来。
当初他在落霞台死得还算快,疼一疼就过去了。
洛云彰却是长年累月,反复折磨自己。
光是靠近心口处就有四五道伤痕,若再偏几寸……
戚无忧看着那片青紫,像是被人从天灵盖灌下了一桶冷水,打了个寒颤——
任谁见到这样伤痕累累的身体,大概都会对洛云彰心生恻隐,他却因为洛云彰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自虐行径感到害怕。
——洛云彰的修为摆在那里,若不是出于自愿,没有人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
戚无忧:“……”
他当初万万没想到洛云彰会如此伤害自己。
个中因由,戚无忧不敢细想。
他挣开洛云彰的手,屈指想要碰一碰其中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指头却僵硬得伸不开,随着眼睫的轻颤,窝回掌心。
戚无忧的呼吸都变轻了。
他没见过自己的尸体,也没找谁询问过自己临死时的惨状,但从洛云彰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能猜出一二。
戚无忧从未如此困顿过。
老实说,他不能理解洛云彰为何要为一个死人自虐至此。
将逝去之人都算作过客不好吗?
他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
父母去世,他就自己过活,从学校到职场,总有一批批的人与他擦肩,悲痛难过之后,继续往前走就好。他做什么只求无愧于心。
凡经他之手,因果都由他来了结,他不躲也不避。
洛云彰断灵脉入剑阵,他就在落霞台伏诛,一来一往,无挂无碍,就此两清,便可各走各的路。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如此?
——他四年来无一日不在折磨自己,甚至自断筋骨,以琼花塑出戚兄假象,几近疯魔。
南宫礼的话不断回放。
戚无忧不解,亦有恼怒,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心疼。
尤其是在对上洛云彰暗藏着不安于紧张的视线时。
几个时辰前,洛云彰还在问他疼不疼。
戚无忧很想问:那你又疼不疼呢?
可他不太能问得出口,万千思绪缠结起伏,最终化作一叹。
良久,将人拉到桌案前,沉声道:“坐下,我帮你上药。”
戚无忧兀自取出白玉腰带,再从腰带中翻出冷泉水、纱布和药膏药粉,全程沉默不语,也未见笑模样。
他有多爱笑,身边人都清楚得很。
便是在做兰芳君,刻意冷淡洛云彰的时候,眼角眉梢也总带着笑意。
此时眉目却如雾中远山,色泽冷沉,若隐若现,让人不敢靠近。
洛云彰大约知道自己何处惹恼了师尊,视线跟着戚无忧的手移动,俊朗的脸庞紧绷着,寻找开口的契机。
终于在戚无忧去解他纵跨上半身的纱布时握住戚无忧的手,很是谨慎地唤了他一声:“师尊。”
戚无忧停了停。
洛云彰试着说服他:“我已经不疼了。”
不疼就有鬼了。
戚无忧抽出手将纱布揭下,看到下方的伤口,眉心纵了纵,取冷泉水帮他清洗过后,敷上灵药,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起来。
将露在外面的伤口都重新清理了一遍,戚无忧便要回到案前坐下。
洛云彰当他要送客,连忙起身从后面扯住他的衣袖。
语气有些急地解释:“原本是疼的,但是看到师尊,我便忘了受过伤,也就感觉不到疼了。”
他身形高大又挺拔,长相也是冷峻逼人,此时在戚无忧面前,却像在外面淋了雨的小狗。
戚无忧往后瞥了瞥。
他本就不擅长与人冷战,这会儿过了气头,再看洛云彰的模样,便觉得再苛责于他,不免太没人情味。
索性转过身,以解决问题为重,肃然道:“洛云彰,你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若再故意受伤,往后就不要认我这个师尊。”
洛云彰听出他话中的松动,马上道:“不会再有下次了。”
戚无忧:“……”
每次都是答应的这么痛快。
他都快忘了自己是第几次这样警告洛云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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