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主闭关”,一等就是三年。
顾云空想着不要紧,他需要时间治愈,自己也需要时间弄懂新世界的规则,不过是三年,等得起。
最初的时候,清俊峰名声不好,峰外弟子们时常诽谤,门派长老格外严苛。
顾云空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到后来应对自如,经历了无数次山门弟子出走,背过无数次弟子骂名,还因为自身天赋差修为低,门内弟子不服管教,门外弟子瞧不顺眼,三天两头就会应付一次“比试”,从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到最后学会订立规则管教门下弟子,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怎么熬过的这一个个春夏秋冬。
这都不要紧,他守着山门,等纪随风慢慢恢复,从心底里走出来,再以新的身份、新的角色,重新开始。
那些纪随风潜藏在心底的情绪,自己可以慢慢开解,那些来自四方不知名的敌意和攻讦,他们可以一起面对。
但三年过后,他却连纪随风的面都没能见一眼,就又传来他再次闭关的指令。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他来到新世界,却连看一看的心思都没有,”脑中的九霄再次出言提醒,“你不要挣扎了,他不想活,你做再多也没有用。”
顾云空沉默的转过身,或继续修炼,或管理宗门,只是这一次,他比往常更加努力,监督弟子修行更加严格。
有时候纪随风心血来潮了,也会出关之时逗逗季明旸——这个原书中最得他欢心的小师弟,换了副内芯也依然最能哄纪随风开心。
看着他屈指可数的几次笑容,顾云空小心翼翼的隐藏起心思,恭敬又疏离的唤一声“师尊”,得到的也只是笑不见底的回应和无休止的闭关。
顾云空渐渐明白,纪随风不可能跟他一起改变结局,在那人的眼中,这些都是在无畏挣扎,毫无意义,不如安安静静的等到最后,安然赴死。
他童年的小太阳,最终在蒙上乌云后彻底西下,高高悬挂,成了一轮孤月。
现在,这轮孤月面无表情坐在他面前,冷言冷语质问他是不是全都知道,是不是一直都在欺骗他。
顾云空低下头,几不可闻的承认:“是。”
“我早该想到,”纪随风声音愈发冰冷,“为什么这么多弟子你偏偏要跟席弘好,这么多弟子你偏偏要选路雪瑶二人带上试炼,明明该是他二人中天魔印,你却偏偏要冲上前替人受过,原来都是算好的。”
“这也没什么,”他话音一转,接着说道,“每个人都有求生本能,我能理解,但你为什么要骗我?”
“昆仑山巅骗我要这一切可以改变,神宁峰骗我吃化灵药逼我入魔,虚妄崖内甚至利用明旸编造梦境欺骗我的感情!”
“顾云空,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恨欺骗!”
父亲离开时骗他母亲,母亲更是随时随地都在对他说谎,连最后要走了都没有说过一句实话,还有周骏,那个原本带他走出噩梦的人,也是无时无刻都在骗他。
现在好不容易对顾云空有了别样的情愫,这个人竟然也在骗他……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纪随风突然觉得好累,如果都要这么对他,那一开始又为什么谁都是一副掏出真心的模样?
“……对不起。”
顾云空低着头,他本可以找无数种借口,况且他也不需要找借口,因为每一件事都是他思虑过后的最优解。
昆仑山巅骗他是希望他能跟自己试一试作出改变,只不过失败了而已,九天雷劫,纪随风身上还有魔族的根,他不能冒险。
神宁峰上被迫使用化灵药,只是想先送他下山,结果他说他只想自己陪着他,并不想活着,可如果不先活着,自己又怎么陪着他?
至于因此被逼入魔……顾云空握了握手里的九霄,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扭转乾坤,但纪随风……
至于修改梦境欺骗感情,这也并不是自己做的,只是当时情况危急,自己又实在没有能力控制住季明旸,就被手上的九霄胡乱篡改了。
但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纪随风来此,也不是为了要听自己解释的。
“你走吧,”纪随风说,“滚得越远越好,本座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
呵,果然……顾云空心里绝望的想,他只是想要推开自己。
第69章 不怪你
快走吧快走吧,全都离开自己这个倒霉鬼,
纪随风心里快意的想,这样就不用拖累任何人了,老天爷想的大概也是这样,既然反抗不了,何不顺其自然?
他其实不想这么和顾云空分开,要分手也应该和平一些,毕竟顾云空并没有做很过分的事,至少都在纪随风能接受的范围内。
昆仑山巅是自己被他感动所以才束手就擒,神宁峰上也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保命,才不得不用非常手段,至于编造梦境,那是个正常人都知道隐藏buff,尤其是对季明旸这么个嘴上没把门的。
但纪随风总有预感,如果自己好好地说,他肯定不愿离开,就像当时自己试探的一样,反而会让顾云空坚定留下来陪自己的心。
纪随风甚至害怕自己来吵架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的温柔攻势打败,因此一路走来都紧绷着情绪,直到在顾云空的屋里看���他打坐练功,就彻底破功了——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他离开,舍不得他伤心难过,舍不得他和自己一起死……
他应该像现在这样,心无旁骛的坐在灵气充裕的昆仑山,突破心动、灵寂、金丹、融合……哪怕修炼不出元婴,也可以过上数千年安稳平静的生活。
——只要不傻乎乎的跟着自己作死。
纪随风坐在黑暗中,他不点灯,也没发出声音打断,就这么静静的守着他,看着他,能多看一眼就赚一眼,能多守一夜就赚一夜。
他心里比谁都明白,哪怕自己不开口挽留,这个傻子也一定会继续留在虚妄崖,陪自己走到最后同归于尽的地步。
就像从前清俊峰的许多年,自己无限期的闭关,他无限期的在山门内等待。
纪随风其实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但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认命颓废一样,不想深究,不能细想。
打坐的人睫羽微颤,周身灵气逐渐波动,顾云空睁开了眼睛。
果然,他看见自己后微微诧异,而后便习惯性的弯起眼角,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温柔出水,就连声音都是与往常无异的温和敦厚。
只是这声“师尊”带了些小心翼翼,仿佛也生怕自己会被无情之人扫地出门,一颗真心弃若敝履。
但是不能再这么放纵自己了,纪随风暗自蓄力,将心底无数次控制不住的心魔召唤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这心魔的好处。
至亲的欺骗,朋友的背叛,遭遇排挤的憋屈,来到新世界后的烦闷,对命运不公的怨恨……所有这些被他强行压制在心底的负面情绪通通调动出来,咬着牙恶狠狠的指责唯一剖白过的心上人。
他如愿以偿,眼前的人将头低到了最底下,一声“对不起”后泪滴滑落在地,仿佛落在了纪随风心里,砸得他生疼。
顾云空起身,低头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小心的走到纪随风身边,双手抬起又最终放下。
“你想我走,我离开便是……”他顿了顿,轻声道,“不需要这么费心说难听的话。”
没有抱怨,没有解释,甚至连该有的伤心难过都没有从唇边泄漏半点出去,小心的藏着,只希望纪随风不要因此自责。
纪随风神情一滞,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脸庞拂过一阵温暖,动作轻柔小心,像碰一个易碎物品一样,轻轻擦拭。
“师尊,保重。”
直到顾云空离开,纪随风才后知后觉的抬手顺着方才的温暖在脸上滑了一遍,自己明明没有哭,为什么他却作出了这样仿佛拭泪的动作?
人走了,屋子里安静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空落落的,像自己的心。
难过什么呢,明明就是自己赶走的,而且这……也算是为他好罢,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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