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育明。”黎容微微出神,细长的手指轻敲纸杯壁,又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上一世进的是红娑研究院,跟的是红娑最有名的江维德教授。
江维德集体荣誉感很强,对胡育明的评价非常不好,一提到这个人就少不了怒斥他追名逐利,眼睛里只有利润,不赚钱的项目,哪怕是有利于人民群众的也坚决不碰。
黎容因此也对胡育明颇有微词,但他其实除了远远见过一次胡育明做演讲外,并没深入接触这个人。
他跟着江维德做GT201项目,项目内容高度保密,但就在快要出成果的时候,他在危险药品室中毒了。
他不得不想,红娑内部,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他父母的事,会不会有有心人掩盖了什么。
黎容摸了摸书包,掏出一块周末顺手从生日宴上拿的酒心巧克力,扔给哈巴狗一样趴在桌边的简复,故作好奇:“胡育明知道我是黎清立的儿子了?”
简复的注意力短暂被色彩丰富的巧克力包装纸吸引了,也没在意黎容的问题,顺嘴道:“以前估计不知道,现在肯定知道了吧,你都声称要入赘我崤哥家了,这是什么?”
他拿起巧克力左右看了看,嫌弃的撇了撇嘴,又扔回给黎容:“这牌子巨甜,我才不吃,你怎么买这个,是不是没吃过好巧克力啊。”
“爱吃不吃,不要拉倒。”黎容随手把巧克力放在了桌角。
简复:“……”
他有时候就不是很懂,黎容现在明明声名扫地,身无分文,怎么就能说话这么嚣张呢?
还不止在班里嚣张,就连面对宋沅沅生日宴上的那些长辈都很嚣张。
他甚至恍惚有种错觉,黎清立和顾浓没死,而且马上就翻案了,甚至要当红娑研究院的院长了。
简复撇嘴:“切,本来就不好吃,要不是我哥,我都懒得告诉你。”
黎容敷衍:“那让你哥告诉我。”
岑崤这种常年倒数第一的学生,迟到早退是常有的事,常有到,学校都懒得给岑擎萧沐然打电话说他的问题。
黎容小心翼翼的喝完了一杯粥,除了肚子饱了,没有一点品尝美食的快乐。
杨芬芳踩着高跟鞋迈步进教室,扭着脖子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开始指挥。
“何路,黑板没擦干净,你自己看这边边上的粉笔灰,还有杨梦,最后一排扫了吗,纸团还留着呢,黎容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杨芬芳说完,深深看了黎容一眼,又看了看他身边的空座位,无奈的叹了口气。
黎容站起身,跟着杨芬芳去办公室。
走廊很冷,因为见不到太阳,温度比外面还低。
黎容一边走一边往衣领里面缩,越缩越低,越缩越低,等到了办公室门口,杨芬芳一回头,就只看见一双圆滚滚的眼睛,露在雪白的衣领外。
杨芬芳:“……”
黎容用眼神示意半开的办公室铁门:“老师你请进啊。”
杨芬芳唇角抽动:“好。”这明明是她的办公室。
黎容发现,自己每次跟杨芬芳聊天,似乎都要紧锁房门,生怕被人听到。
杨芬芳锁好门,放下揣教案的帆布包,从里面抽出眼镜布来,擦了擦厚重的镜片。
天气越冷,戴眼镜就越是不方便。
杨芬芳擦了一遍,雾气又浮了一层,她只好又擦一遍。
她一边擦一遍嘀咕:“等送走了你们这届,我抽空把眼睛做了。”
黎容从衣领里探出头来,甩了一下遮眼的碎发,忍不住建议道:“等两年,有更好的技术出来。”
杨芬芳微微一顿,暼了黎容一眼:“那肯定是越等科技越发达,这我能不知道?”
黎容莞尔:“也是。”但他说的,是近乎达到对眼睛零损伤的技术。
杨芬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有件事要跟你交代一下。学校有英才计划的保送名额,你是全校第一,按理来说这个名额应该给你。”
黎容静静听着,他开始回忆时间线。
上一世,他的高考是自己考的,分数全省第一,报考了A大生化系。
杨芬芳见他认真的样子,眼中难免露出些怜悯的神色,大概是心虚,杨芬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扭过身装作整理桌面,轻描淡写道:“这个保送需要笔试和面试,在明年二月底。笔试和面试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但是名额要送到A大公示审查,嗯……家庭背景也是审查的一项,所以你可能通不过。
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你成绩这么稳定,高考也一定能考上A大,所以这个名额要不就让给崔明洋,他正好是第二,我想你们两个商量商量,搞好关系,他欠你个人情以后说不定对你也有好处。”
杨芬芳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忐忑的,她想尽量委婉,可再委婉,对黎容来说都有点残忍。
学校私下开会的时候就说,哪怕黎容顺利的通过了笔试面试,在公示期被人一举报,也一定会被撤,与其那时候再让他失去一切,还不如一早就跟他说明白,也免得再起风波。
杨芬芳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
黎容现在缺钱,借着给崔明洋卖人情的机会,满足一下生活基本需求也不错。
黎容歪了歪头,那双眼睛就望着杨芬芳的脸,不喜不悲。
上一世他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话,可惜实在记不清了,他都不记得自己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他那时太浑浑噩噩了,对活着以外的事都不是很在意。
呼啸而来的恶意太大,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恨谁,报复谁。
后来也顺理成章的考上了A大,进入了他父母的领域,这件小事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十七岁不起波澜的事情,反倒在他二十三岁时掀起了来势汹汹的恨意。
既然有幸回到了从前,他要抓住一切属于他的东西,一个都不放过。
“不行。”黎容淡淡道。
杨芬芳:“老师知道你委屈,也不着急让你现在给出答案,反正离二月还有挺长时间,你可以慢慢想。”
但黎容必须面对现实,要真是走到了公示那步被人举报掉,还会浪费学校一个名额。
黎容轻笑,双手插进棉衣兜里,调皮的耸了耸肩:“我知道学校怎么想,但这个名额是我的,哪怕浪费了,也是我的,我不让。”
他表情虽然俏皮温柔,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空气凝重的像掺了水的石灰,粘稠,乌黑,随着水分的蒸发,窒息感愈加强烈,好像随时都会把人凝固在现场。
杨芬芳恍惚看到了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冷,她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好像藏匿在暗处的利刃,哪怕暂时掩住锋芒,只要有人敢肆无忌惮的试探,必然会被反噬。
她不禁心头一颤,但戴上眼镜再一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出了。
黎容鼓了鼓嘴巴,笑眯眯道:“学校要是开了这个口子,把保送名额变成明码标价的交易,好像也不好跟全校学生交代吧。”
这下轮到杨芬芳沉默了。
黎容说的很真实,A中在全国的地位与众不同,公平是这里最基本的准则,所以这件事只能黎容主动放弃。
黎容:“老师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也不等杨芬芳说什么,堂而皇之的拉开办公室的门,往出走。
刚走了几步,黎容停住了脚步。
岑崤倚在走廊栏杆边,手里拿着一张学校的红头通知稿。
他就把那重要的东西当成随手把玩的物件,团成蛋卷状,一下下敲着不锈钢栏杆。
他站的位置很讨巧,天井透出的日光难得能照到走廊内侧,但唯有一缕,漫过栏杆,流淌到地面。
岑崤就站在这光里,连头发丝都是金色的。
黎容弯了弯眼睛,揶揄道:“来找我?”
岑崤暼他一眼,停下手里敲击的动作,把卷成一团的通知稿扔给黎容:“来给老杨送东西。”
黎容故作轻松的挑挑眉,忍不住说风凉话:“学校的文件你就卷成这样,啧,给学校捐过款果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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