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不像。
那脚步松散,不似是受过正规训练出来的军队。
萧云谏舔了下嘴唇,几分犹豫。
他转脸望向这小小的山居——
矮柜之后,勉强能藏下乳母抱着顾铮。
余下这山居中空荡荡的,再无藏身之所。
敲门声已然响起,外面的人和声问道:“敢问此处可有人居住?”
声音几分耳熟,可二人皆是想不起在何处听过了。
乳母倒是一颤,她是知晓此为谁人的。
想要告知二人,却在此刻无法高声言说。
但声音熟悉已是事实,万一是宫中、亦或当真是穆家之人。
他们这般为了皇子殉葬又“死而复生”,怎不叫人浮想翩翩?
萧云谏心中一乱。
却是忘了自己被大火焚烧殆尽的所谓事实,还未曾彰显在世人面前。
凌祉余光一瞥,只用口型对着萧云谏说道:“去塌上!”
萧云谏一怔,一时间有些不明就里。
可他扭头看到塌上一床软被,瞬间了然凌祉话中含义。
他一跃上了床,用被子将头闷住之时,恰逢了外人久敲不应,强行破门之时。
凌祉拉下斗笠几分,将他大半张脸掩住。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嘶哑着声音,又诚惶诚恐地问道:“你们是何人?怎得非要闯入我家中?”
他佝偻着脊背,如谪仙人的风姿在此一刻瞬间化为乌有。
微微抬眼,他从斗笠破烂的缝隙中瞧见了那人——
顾傲霜?
顾傲霜被几位家仆簇拥着,进来之时带着浅浅笑意,说道:“打扰这位大哥了,我的……我的幼子停灵于这山之上,可我瞧了漫山遍野,唯独只有此处有一民居,便想着叨扰几日。我定会付高昂的报酬,当真是麻烦了。”
“你要占了我的房子?”凌祉又是咳嗽了几下,垂下头,抿着嘴道,“那我又该住去何处?”
顾傲霜的家仆颐指气使地道:“我们公子予你那般多的钱财,你何处找不到?再者说了,不过占用你一两日时间,怎得这般多话。”
顾傲霜回首呵斥了他一句,扭过脸来,又温和地对凌祉说道:“当真对不住,是我管教无方。不过我却也有自己的苦衷,劳烦这位大哥拿了钱财,去置办一套大宅子吧。”
他挥挥手,家仆便嫌弃地捧上一盘明晃晃的金锭子。
若换了常人,早便千恩万谢地收下,给自己换大宅子去了。
可奈何凌祉只是嘶哑着声音说道:“不……这是我的祖宅,我不会离开的!”
便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卖出。
家仆立马骂道:“怎得你这人给脸不要脸?瞧你那腌臜模样,恐怕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这般多的钱财吧!还不快拿了钱,让出地方来。”
“闭嘴!”顾傲霜骂道,“这位大哥,若是钱财不够,我可以再多加些。我知此为你的祖宅,但是我也是一位爱子心切的父亲,我想要在此守护他停灵几日,直至下葬。”
他面上虽是挂着浅淡笑意,可眼底尽是哀伤与不可置信。
凌祉稍稍抬眼,便是瞧见他身后一个随从,手里提着木箱子,里面金属器械叮当作响,右手拇指指腹与食指外侧皆有茧。
像极了一个仵作。
顾傲霜这分明是不信宫中传出的消息,说顾铮是身体孱弱、抱病而亡!
凌祉装模作样地后退了两步,好似很是惧怕的模样道:“你们不要动武啊!你们想要做什么?”
他刻意在武与做二字上面微微拖长了点音。
顾傲霜等人听不出来,可萧云谏却是瞬间明了。
只这一瞬,却叫人察觉到了萧云谏的所在。
“那是何人?”家仆厉声问道。
凌祉忙不迭又不着痕迹地挡在视线前面,说道:“是内子,他身染重病。”
顾傲霜便问:“是何重病?我今日便可请姜国最好的大夫,来替她诊治。”
“不必了。”凌祉侧了身,故意半遮半掩地露出那半张毁容的脸给他们看。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顾傲霜也猛地退后了两步。
他似是方才想起自己的一张脸有多可怖,忙别过头去,解释道:“床上是内子,不过生了怪病,模样瞧上去竟是比我还恐怖两分。”
他叹了口气:“若非不是因为他,我们也不会到这人迹罕至处定居。况且,算命的人亦说,祖宅风水对他的病更好。故而,你就是将金山银山搬来,我也照旧不会离开。”
顾傲霜了然,却是有几分疑惑:“算命?”
凌祉一怔,却是方才想起,这梦中人并不知晓神鬼一说。
萧云谏蜷缩在棉被之中。
这棉被兴是许久未用,他只要微微作动,便是灰尘钻入鼻腔中。
叫人忍不住想要打上几个喷嚏。
可他还未打出来,顾铮便先哭出了声来。
他年纪小,从未经历过这般的场景。
又听见了自己生身父亲的声音,自是耐不住性子。
“什么声音?!”家仆立马呵道,几人便四处瞧着那响动是从何处传来。
乳母赶忙再次捂上顾铮的嘴巴,顾傲霜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萧云谏心中一颤,裹着棉被却是喵呜了一声。
学的倒是像幼儿的哭声,却让人一听便是猫叫。
凌祉眉头皱起。
却是将门一展,又是用着毁容的半张脸对着他们,说道:“夜黑风大,还是早些离开吧。”
家仆还想说些什么,顾傲霜却阻止了他们:“多有叨扰,这些金子你留下,往后也用得上。”
凌祉一拱手:“那便多谢。”
眼瞅着一路人马下了山,凌祉方才言道:“他们走了。”
萧云谏从棉被中探出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忙将乳母和顾铮从矮柜后面搀扶了起来,说道:“辛苦你们了。”
顾铮终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着萧云谏不放,喊着师父师父的。
哭累了,又问:“师父,我母皇呢?”
萧云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铮儿,抱歉……以后只有我了。”
好容易安抚好顾铮之后,他对乳母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快些收拾行装,我们连夜启程。”
房子背后栓了辆马车,萧云谏取了些干草放在马槽当中。
一转头,就瞧见凌祉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脸上的伤口,乳母已帮他处置过了。
只如今看着仍是皮开肉绽,令人生惧。
见他回头,便牵着伤口对他展颜一笑。他好似不会疼一般,只是说道:“我来帮你。”
他疾步走向萧云谏,正欲接过萧云谏手中牵马的缰绳。
萧云谏却是一个侧身闪了过去,道:“不必麻烦了。”
方才凌祉在搪塞顾傲霜的时候,却是用了内子二字。
他们从前在无上仙门便没有举办过道侣大典,如今更是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这二字,听在耳朵里,却是瘙痒得难受。
他微微动了动头,甩出了怪异的话语。
却听凌祉问道:“九重天上扶英公主那只灵宠,可也是你?”
凌祉方才乍一听闻萧云谏学了猫叫,恍惚间突然忆起那灵猫头上,也有这么一道相似的疤痕。
萧云谏思量片刻,方才想起凌祉说的是什么。
他也未反驳,只淡然道:“那日扶英说了我是灵宠,我便当回灵宠,讨她开心便好。”
便是明明白白告知凌祉,与他并无半分瓜葛,不过是为了扶英罢了。
萧云谏喂好了马,凌祉仍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一张毁容了,仍是漂亮异常的脸,就这般赤/裸裸地晾在他面前。
好似在昭告天下一般。
叫萧云谏不禁心中腻烦。
凌祉到底在做什么?
是要故意作给自己看,告知自己,他们如今就连毁容都扯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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