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秦鹤洲让自己的侍从在门口等着,然后便走了进去。
傅文和的书桌上堆了许多公文,他将几叠书卷奏章推到桌角,此时正在专心致志地提笔写字。
“在下秦鹤洲见过都御史。”秦鹤洲进去后立即俯身朝傅文和行了个拱手礼。
然而下一秒,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回应。
傅文和依旧低头写着字,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见状,秦鹤洲抬起头,挺直身板,将手负到身后,打量了一下傅文和正在写的东西。
傅文和的余光瞥了一眼秦鹤洲,又立即收回了视线,他是有意晾着秦鹤洲的。
如今内阁势大,一切皆在谢钧的掌控之下,与内阁结党合作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而秦鹤洲却以寒门状元的身份被皇帝直接提拔到了佥都御史的职位上,这个位置很微妙,他的身份又特殊,对谢钧来说,像是一根刺一样梗在了喉咙里。
最好的办法便是架空他的职权,
就像当今的皇帝一样。
傅文和正在心中思忖着自己再晾秦鹤洲多久,他的面子才会挂不住时,
下一秒,
“久闻远名,今日得以一见,傅大人的书法写得确实好。”秦鹤洲忽然走进一步,出声道。
傅文和这下终于抬起了头,却见对方脸上毫无不悦的神色,反而挂着温和的笑容,不急不缓地说道:
“这都察院公务繁忙,然傅大人批阅公文之时,一笔一画也都写得如此认真,别人花一个时辰,傅大人要花两个时辰,也难怪毫无闲杂时间,这种精益求精的精神少游实在佩服。”
听到这,傅文和的脸色有些发绿,他怎么听不出秦鹤洲话中的明褒暗讽之意,正欲开口之际,却听对方又接着说道:
“傅大人这么忙我也不便打搅,不如我出去坐个片刻,等傅大人寻了空闲再派人来传我。”
“不必,刚才是我忙于公务,有失待客之道。”傅文和看着他,将笔搁下,又将身边的一个小吏叫来,冲他说道:“少游是当今的状元郎、皇帝钦点佥都御史,你带他去熟悉一下办公的地方,另外,”说及此处,他忽然话锋一转,
“少游刚上任,对都察院的业务还不熟,我就不分派繁重的案子给你了,让少游先熟悉段时日再说。”
秦鹤洲心中嗤笑一声,傅文和这摆明了要架空自己的权势,理由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好一个“过段时日”,只怕是这段时日会一直持续下去才是。
面上却笑着道:“傅大人考虑的周到。”
随即便道了声“在下告辞”,跟着小吏便走了出去。
秦鹤洲一踏入自己办公的房间,身边的侍从当即面露讶异之色,这房间的空气飘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浮尘。
看起来蒙尘许久。
只见一张陈旧的案几上放着几个落灰的卷轴,秦鹤洲走过去将卷轴打开,里面尽是些鸡毛蒜皮,杂到不能杂的小事。
傅文和派来的小吏看了眼那些卷轴,对秦鹤洲说:“秦大人,这两日您便先熟悉熟悉这些公文。”
身边的侍从忍不住出声道:“主子,这?”
“无妨。”秦鹤洲伸出手打断了他,又笑着看向那小吏,道:“我还有一事相问。”
小吏:“您请讲。”“傅大人给秦某分派了几位监察御史?”秦鹤洲将手中的卷轴放下,捻去指尖的灰。
都察院内的官职由高到低,分别为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在佥都御史手下又有几百个监察御史,专门负责向上级汇报、察纠内外百司的官邪。
按理来说秦鹤洲作为一个佥都御史,手下起码应该有十几个监察御史才对。
然而面对他这个问题,那小吏却是面露难色,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秦鹤洲顿时心下了然,傅文和打算架空他,这事倒是做的干脆,索性连一个人都不给他分派了。
小吏见秦鹤洲不说话,正以为对方会责怪下来时,却见他走到那桌案前,拿起一只笔迅速地书了几行字,随即递给那小吏道:“都察院事物繁杂,人手紧缺,秦某理解,我这就回书一封让傅大人不必担忧,我这两日先花些时间熟悉一下都察院的事物再说。”
随即秦鹤洲拍了拍小吏的肩膀,让他拿着这份书信回去复命,小吏接过书信后便匆匆离开了。
“主子,他们这是,明摆着敷衍了事啊。”那侍从走到秦鹤洲身边,一脸忧虑地道。
秦鹤洲却是将木椅上的灰尽数扫去,十分惬意地坐下,“不用做事,有什么不好吗?”
说及此处,他从身后的书架中取出一本闲书,认真地翻看起来,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就让他们去忙,我就在这看看书喝喝茶,等到申时一过就打道回府。”
一旁的侍从有些僵硬:“......可......”
秦鹤洲忽然笑了,视线从书上收回,道:“你急什么?傅文和是谢钧的人,你莫非还指望他不成?”
“可他是都御史,这都察院下面的人手都归他管。”侍从仍旧有些不解。
秦鹤洲收回了先前面上随意的神情,语调变得严肃,“不急,今日下午陪我去一趟司礼监。”
侍从:“作何?”
秦鹤洲放下书:“找一人。”
·
司礼监掌印太监梁斯的寝宫内,正在焚香烧炉,香味淡雅凝神,身边有几个小厮正拿着芭蕉扇在扇风,而梁斯端坐在铺着绸布的桌前伏案写字。
他的寝宫内装饰奢华,书台前放着研好的墨台,笔架上搁置的都是最上等的狼毫。
无一不彰显着主人显赫的身份。
梁斯在皇帝年幼时便开始伺候他,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监督他的学业,被称为“大伴”。
皇帝成年后,他便被提拔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为了整个皇宫中官职最高的宦官。
“公公,外面有人要见您?”一小厮匆匆进来禀报。
梁斯抬眸,“谁?”
通报的人:“当朝的新科状元、皇上钦点的佥都御史——秦鹤洲。”
梁斯眉峰微蹙,又问道:“他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那小厮摇了摇头,“只是说听闻公公为人风雅,精通书法,临摹名家字迹可以假乱真,故想来讨教一二。”
梁斯面上不露神色,可心中却思绪百转。
秦鹤洲寻的这个由头看似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实则暗藏玄机。
其一,以讨教书法为名,让他不好拒绝对方面谈的请求。
其二,梁斯曾经是皇帝的秉笔太监,这秉笔太监做的事便是临摹皇帝的字迹,替他批阅奏章。故秦鹤洲以书法为名,实际上却是在暗喻他的权势。
由于每日公文繁多,光皇帝一人是很难处理完的,这才有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作为代笔,遵照皇帝的字样用朱红正楷代替批阅,所以司礼监的权势日益高涨,是实质上的另一内阁。
而如今的内阁首辅谢钧自梁斯被擢升为掌印太监后,便开始忌惮他的势力。
谢钧本就与他不和,现下顾忌倒是越来越深。
文臣集团中存在激烈的权利内斗,这一点梁斯向来清楚,但他通常采取的方式便是隔岸观虎斗。
文臣的内争,他向来不管。
可今个,这新科状元却是主动找上门来,他倒是想瞧瞧对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关子。
下一秒,梁斯搁下手中的笔,对那小厮说道:“请他进来。”
没过多时,秦鹤洲便踏入了房间,朝梁斯作了个拱手礼,道:“公公好雅兴,早就听闻公公为人风雅,精于琴棋书画,尤其是一手行楷写得极好,今日得一见,想是旁人说岔了。”
梁斯朝他回了个礼,皱了皱眉,道:“此话怎讲?”
秦鹤洲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们的夸赞不及公公真迹三分神韵。”
梁斯听了秦鹤洲这话,忍不住勾起嘴角,有些失笑,“秦大人在殿试中一举夺魁,咱家只道秦大人学识渊博、才思敏捷,如今看来这说话的本事更令人佩服。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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