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不在的时候,她会让护卫奴隶的首领图瓦兰代替自己的位置,奴隶契约保证了他的忠诚可靠,远比被他们用来散布消息的女仆们值得信任。
图瓦兰小心地拍抚着少年的后背,掌心碰到纤瘦嶙峋的骨骼起伏,怀里的身体轻到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像什么重伤濒死的小动物那样,叫人可怜悲悯的虚弱。
路西恩止不住地冒出生理性的泪水,身体在虚弱和疲惫的双重压力下打寒颤,图瓦兰喂到嘴边的温热茶水只是更强调了他无能为力的处境,进而让他喉咙痉挛着持续干呕。
“滚出去!”
他发了脾气,把茶杯从图瓦兰手上打落,喉咙嘶哑得声音含混像是猫叫,他知晓自己现在的模样色厉内荏到近乎滑稽。
图瓦兰想说什么——他一开始是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炸毛的领主老爷,但是他一低头,就撞进了那双浸染上了红色的眼睛里。
跟这软弱姿态截然不同,杀意汹涌满是恶意凶戾的眼神。
毛骨悚然。
某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被撕咬开了喉咙放干了血,只因为自己窥到了野兽不应被看到的虚弱模样。
“……是。”
高大的奴隶头领听见自己嘴里发出顺从的声音,他放开手,蹲在地上尽可能快速地收拾好一片狼藉,让守在门口的护卫替换
自己去里面听候差遣。
这种时期领主的房间里不能没有护卫守卫,这是个武力值设定没那么科学的世界,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个脑子有坑的庄园主花钱行凶,想要把路西恩这个不安定因素彻底从这个世界清除出去。
护卫轻手轻脚地站在了房间的角落,这是一个随时能对各个方向袭击者做出反应的位置,进来时图瓦兰交代了他领主老爷心情不佳,他识趣地尽可能放轻呼吸消减存在感,让自己在房间里像是空气。
领主老爷缩在被子里面,只能从边角看到两撮翘起来的黑色碎发,护卫的视线在鼓起的被子包上一扫,确认了领主老爷没有异样后,就快速移开视线转向房间的其他位置。
沦为奴隶之前他也有钱过一段时间,却还是不太能理解这房间里某些东西的奇怪审美,比如封在某种特殊水晶里保存的皱巴巴半片叶子,挂在床头上用不知名杂草野花编出来的干巴花环,总之都是些廉价破烂要被当成垃圾的东西,放在这间装饰华丽的卧房里违和之极。
护卫隐约想起他们私底下对领主老爷和某位霍尔佣兵之间暧昧关系的猜测,又赶紧打消了自己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奴隶随随便便八卦主人的私情,放到某些严苛的人家里,被发现了被直接处死也不是稀罕事。
……
护卫稍微跑了个神的功夫,就发现鼓起来的被子包动了两下,他立刻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领主老爷身上,好随时对领主老爷的命令做出反应。
领主老爷沉默了一会,才哑着嗓子不咸不淡地开口,声音隔着被子闷声闷气,听不清他的语气如何。
“我今天不太舒服。”
“……”
“嗯。”
他没有明说,但护卫听出来这是在向被他发了脾气的图瓦兰解释,跟表达歉意那肯定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可身份差距在那里,能憋出来一句解释就已经足够让护卫们心里夸赞他是个好主人了。
虽然路西恩一点都不想解释。
心里面的某一个部分直到现在还在怂恿他,叫他把看见自己狼狈样子的人全部处理掉。
就和皇宫里面那些女仆侍从悄无声息地消失掉那样,干干净净的,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西恩亲眼见到过,甚至亲自经历过,他知道灌进嘴里的药是苦的,寒冬结冰的湖水是冷的。
甚至,他知道宣告死亡时蒙住脸的布是白色的柔软丝绸。
路西恩咬着嘴唇,能感受到撕咬用力后嘴唇干裂在不停流血,弄得他嘴巴里全都是恶心的血腥味,要不是刚才已经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他大概还得难堪得再吐一场。
他安静地等待那些扰乱思绪的嘈杂声音闭上嘴巴,他知道这是在自己身体虚弱状态下没办法把熊孩子很好地切分出来管理,导致压抑不住的疯狂念头试图让他做点什么。
好恶心。
路西恩安静地盯着被子缝隙里透出来的一点点光亮,房间里面拉着窗帘,理应是昏暗一片的,但是在被子包笼罩的黑暗里,那点光线亮到让他睁不开眼。
好的,好的。
的确是这样的。
他确实是想要见点血了。
这念头跟触手可及的护卫奴隶没有什么关系,心里面怂恿他对奴隶下手,不过是欺软怕硬的本性在作祟罢了。
但路西恩向来讲道理。
被同窗欺凌他只盯住了带头的那个打,女仆侍从欺辱他年幼多病废物一个,他逮住那下巴抬得最高的动手。
一口咬住宁死不放,只咬下一块肉让人疼一会最没意思。
他丢了半条命呢……
只是想要等价交换而已。
第87章
天慢慢进入了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即便是北疆的维尔维德,也只有在半夜时分能感觉到一点凉意。
入夜后能听到虫蚁窸窣的小小动静,那声音很轻, 站在花园里才听得明白, 顺着风飘进二楼卧室的窗户时,轻易地就被厚厚的帘布所遮挡。
这个世界的夏天是路西恩还没有太适应过来的安静。他刚刚来时是没有意识到, 仅仅是活下去就要竭尽全力的时候自然无暇注意世界之间的差别,夏天又闷热难熬他多数闷在屋子里,也是在这两年才突然反应过来,每一个夏天那种萦绕在心头的违和感,全部来自于缺失了夏天应有的bgm。
【蝉】这种昆虫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路西恩不太清楚是什么昆虫占据了蝉应有的生态位, 但那种生物必然不会在夏天发出声嘶力竭的鸣声。
夏天就随之变得沉闷了起来,夏天里干活也就成了让人叫苦不迭的差事。
建城的工地上早早调整了开工的时间,早晨开工的时间提前而晚上停工的时间延后, 中午最为酷热的时候劳役们可以得到宝贵的时间休息。劳伦斯安排人在背阴处搭好了草棚, 遮阳通风下雨了还能躲在里面避一避, 既是劳役们的休息场所, 也用作后勤的孩子女人们烧火做饭帮忙缝补的地方。
还有哪个伤了手伤了腿从高处摔下来的,草棚里驻扎有医师给包扎伤口,偶尔哪个法师心情好晃悠过来看见了,也会施个治愈术之类的法术, 小伤小病的立刻就能痊愈,继续投入工作中。
法师们在工地上的工作其实早就已经结束了,他们的本职工作是魔法研究, 跟工程建设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全靠领主老爷砸钱才过来打个工, 十天半个月干完了活立刻拿钱走人,用卖身(bu)换来的钱买魔法材料供应自己的研究。
所以本来他们是应该把这段打工经历列入黑历史从此封箱沉河,就跟他们之前去修路的时候那样处理,走在路上坦坦荡荡好像这条路跟自己没半点关系,可事实上他们每每走在路上都有一种“你看这么好的路是我打的地基”的诡异成就感,还支棱起耳朵特别想听路人多夸几句。
你看这路,多平,多直,多好。
你看这城,说一句平地起高楼也绝不夸大。
在某几个法师三五不时“顺路”过来散散步看两眼的过程中,他们就亲眼看着一片荒地上是如何盖起一座城市——城市中央的广场用深浅不一的规整石板拼凑出花纹,神殿与城市会议厅相对,以此为中心横平竖直的大小道路划分出不同区域。
他们施法挖掘时还不知道起什么作用的沟渠在城市里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网络,将城市中的雨水杂污从城里排到城外,排放到城市旁边的白河之中。
白河水道下有一条元素矿脉,散发的元素波动相当于天然的消毒杀菌剂,何况污水也不是完全直接排放,从城市里流出来的污水会先引到之前为了建城采石挖土搞出来的巨大坑洞里沉淀杂物后再排放,这年头也没有什么高污染高毒性的化学制品,一座这样规模的小城市的生活污水完全在白河水道的自净能力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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