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224)
当初朝廷大军平定冀州,袁氏二公子袁熙领兵在幽州。后来刘协派人贿赂了袁熙身边的谋士,又命马超领重兵前去,果然里应外合之下,不等用兵,袁熙便主动投降了。战争结束后,为了稳定民心,平稳政局,好让战乱之地尽快恢复生产,刘协的确曾经下令,袁氏余者皆除罪,也就是问罪不再扩大化。这样一来袁谭、袁熙两兄弟,的确没了罪名,但也没了地盘与兵马,下一步如何还要看朝廷的旨意。
可是在这之前,曹丕领兵攻破邺城的时候,俘虏了袁氏留在邺城的妻小,并且对袁熙的妻子甄宓一见钟情,不几日便纳为了妾室。如今也过了两三个月了。
袁熙是年十六,曹丕还未满十四,论起来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年纪,是能为情自尽的。
设若袁熙已经到了他长兄袁谭的岁数,只想一想自己判臣之子的身份,寄人篱下的现状,必然不敢把事情闹大,就算心中愤懑怨恨,也只会深深藏起来,伺机而动。
而假若曹丕不是情窦初开,也不会为了这样一桩事情,跟袁熙闹到皇帝面前,还大打出手,丝毫没有考虑会给皇帝留下怎样的印象,又会如何影响他今后的仕途官职。
刘协在屋子里听了一上午议事,原本满脑子的国计民生,想着王朝更迭之中、如何能够社会进步这等大命题,忽然撞上来两个为情决斗的少年,不禁有种走错片场的恍惚感。
刘协揉着发胀的眉心,心思从沉重的国事上暂且挪开,示意两名少年跟着进屋说话。
袁熙怒气冲冲跟在后面。
曹丕也爬起来跟着,走过曹昂身边时,对上长兄不赞许的目光,忽然热血一凉,察觉自己大约是做了蠢事——可难道要他置甄宓于不顾?他做不到。
刘协在上首坐定,看着立在下面的袁熙与曹丕,见袁熙腮上肿起来,大约是挨了一拳;曹丕却是乌青了一只眼睛,看来袁熙也没收着力道。
袁熙与曹丕的诉求都很明白,俩人都要甄宓。
可甄宓只有一个,总不能将人分成两半,至于上半月住在袁熙处,下半月住在曹丕处,这等法子只在小说家的作品里才会出现,现实中这么安排,那等同于是羞辱了袁熙与曹丕两人。
现下抚定冀州,乃至整个黄河以北领土,刘协需要曹氏与袁氏合作共赢。他需要袁氏去安抚民心,同时也需要曹操等人忠于汉室,以武力震慑余党。所以说,虽然袁熙与曹丕之争,看起来是小儿女的□□,但处理不好,一样会影响国政大局。
曹昂垂首道:“臣弟无礼。臣这便遣送他回家读书,至于袁二公子的妻室,自然还应归于袁氏。”身为皇帝的心腹大臣,他最清楚此时袁氏的价值,抢先开口约束自己弟弟,也是为了大局。
曹丕闻言,瞪起了乌青的眼眶,满脸不赞同,但是碍于长兄的威严,倒是并不敢开口,只是明显能看出是不服气、不甘愿的。
“年少轻狂,在所难免。”刘协语气倒是温和,道:“子脩不要苛责。”他看一看袁熙,又看一看曹丕,笑道:“倒是都练得一身好武艺。”
袁熙惨然道:“陛下,臣与甄氏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曹丕强占臣妻,臣若死了倒也罢了,如今臣明明活着,却与爱妻分别……”
刘协听着他言情剧般的台词,虽然有些幼稚,但看着他的模样,这情感还是动人的。
比起来,曹丕显然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当他攻破邺城的时候,袁氏还是叛贼,袁熙还割据幽州,他纳了袁熙的妻子,谁都不觉得有问题。但现下袁熙活着回来了,还免除了一切罪名,又是结发夫妻……但对于此时十四岁的曹丕而言,甄宓的魅力要大过所有这些阻碍与顾虑,他只知道,送甄宓回到袁熙身边,比剜了他的心还要让他痛苦。
曹丕神色桀骜,冷冷道:“我愿与袁二公子生死比斗一番,我若死了,一切尽归于袁二公子。”
好家伙,连决斗都喊出来了。
刘协不禁摇头感叹,“当真是少年人啊。”一转眼就见袁熙张嘴要应,忙摆手止住,道:“生命宝贵,岂可儿戏。你们既然闹到朕面前来,不就是想要朕给你们个公道吗?且坐下来。”
曹丕与袁熙都不屑于正眼看对方,余光瞥着,见对方不动,自己也不动。
曹昂怒道:“曹丕!”
曹丕压着火气,慢吞吞坐了,可是总觉得这一坐下去,就矮了袁熙半截,仿佛是自己先低了头一般。
袁熙随后也便坐了。
两人都等着皇帝发话,可是也都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放手甄宓。
刘协看着既好气又好笑,一定程度上也能理解,他食指叩击着案几,见两个少年在叩击声中怒色淡去、忐忑渐生,这才准备开口。
谁知就在此时,外面又传报,这次却是曹操与袁谭来了。
曹操原本正与刚从皇帝那里退下去的荀彧会面,想要打探一下皇帝的心意,为后续宦途铺路,忽然就听说自己的次子与袁氏二公子争夺女人,闹到皇帝面前去了。曹操这一惊非同小可,又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忙就辞别了荀彧,匆忙赶来。
另一边袁谭也差不多,原是在与刘备谈话,谋求起复之路,忽然就听说二弟打伤了曹二公子,一路直奔皇帝所在的郡府去了。他这便上马疾驰而来,原本他要见皇帝,需要递折子,层层申请,等皇帝点头,这才能见到。然而当下也顾不了这么许多,袁谭一路快马赶到,就遇上了曹操。
两人一见面,虽然心底都有几分尴尬,但面上丝毫不露。
曹操不好意思道:“哎呀,逆子无知。”
袁谭打个哈哈,拱手道:“显奕(袁熙字)着实不知轻重。”
一时郎官去而复返,“两位大人请吧。”
曹操与袁谭入内,都挨着自家倒霉孩子站了。
曹丕下意识站起身来,不敢再坐着。
袁熙倒不如何怕他的长兄,大约也是自恃有理,因此并未起身。
刘协笑道:“你们倒是自觉,朕没派人去找你们,你们倒是自己来了。”
曹操忙道:“逆子无知,惊扰圣驾,死罪!死罪!请陛下准臣将逆子带下,家法伺候。”他行家法,总比朝廷治罪要好些;况且他更清楚此时的政局,曹丕这一闹,是坏了大事。
袁谭这是第二次得以见到皇帝,此时坐在上首温和笑着的皇帝,与那一夜用毒物蛊惑他的皇帝,简直就像是两个人。他愣了一愣,回过神来,跟在曹操后面也道:“请陛下准臣将二弟带下去,他是一时糊涂,请您宽宥他这次的罪过。”
刘协含笑道:“后面还有谁?若你们来了,也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文若(荀彧字)与刘豫州(刘备)也要出面了?”
曹操与袁谭具是一凛。
曹操忙道:“不过是小儿间玩笑之事,如何能惊动朝臣。”他抬眼看立在皇帝身边的长子,希望能从中得到提示。
但曹昂垂眸而立,不透露任何讯息。
“就是这句话,不过是小儿玩笑。”刘协给这个事情定了性。
曹操与袁谭都松了一口气。
刘协望着曹丕与袁熙,悠悠道:“朕看你们二人的样子,是谁都不会主动丢开手的。可这事儿若是去问甄氏,也是不妥。若她选了你们二人中一位,另一位固然要黯然神伤,恐怕还要坏了你们父亲与兄长的交情,也坏了朕的大事。”在座于这件事情上没有外人,所以刘协说话也就没有避讳,为了让曹丕与袁熙能够听懂,说得格外直接浅白,“这倒也罢了。若甄氏还读过几本《女德》之类的糟粕,恐怕朕派去的人一问,她就先要自缢了。”
曹丕与袁熙听到此处,这才色变。
刘协顿了一顿,问道:“朕问你们二人,你们对甄氏的情意,可会改变?”
曹丕断然道:“绝不会变。”
袁熙也道:“此乃我发妻,如何会变?”
刘协微微一笑,发妻又如何,就这两位少年的爹爹,不都是置发妻于不顾,另行新娶了吗?但他也不提这些,只慢慢把两人往圈套里引,“既然如此,想来不管是过一年,还是过两年,你们的心意都不会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