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59)
“这半边我没有动过的,中间也有层琼脂隔着,没沾染什么东西上去,你要吃么?”
这个话题开启得何等突兀!饶是秦珊珊聪慧过人,也不得不愣了数息之后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和杜云歌之间产生了怎样天大的误会:
她还在那里想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的东西呢,杜云歌却只把她的过分炽热的眼神当做对她能被送碗糖水的羡慕和没见过这点子零嘴的好奇了,便从自己的碗里直接就分了一半给她。
秦珊珊很久没有感受过如此纯粹的、简单的善意了,她有点想笑,却又万分感慨,心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这一番好意,便舀了勺豆腐尝了尝,只觉得清甜滑润之下有一点淡淡的苦涩,可是那过分浓郁的奶香味和甜味又把这一点苦味给压下去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好的。
她在塞外的时候何曾吃过制作如此繁琐的点心呢,最多也就是一碗糖蒸酥酪罢了,乍然吃到这么清甜滑润的好东西,一时间没忍住便多吃了几口,直到把那一半的杏仁豆腐全都吃完,才放下勺子对杜云歌笑道:
“是挺好吃的。”
杜云歌还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吃着撒有京糕丁的那一半呢,在暗红色的京糕丁的映衬之下,便愈发显得她朱唇雪肤、清丽得很了。她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因着“食不言寝不语”之故,直到把口中所有东西都咽了下去之后,才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垂下眼去低声道:
“你喜欢就好。”
秦珊珊是越看越喜欢这姑娘。她之前只是觉得薛书雁有的东西她也一定要有、而很少有她想要却又抢不到手的东西而已,所以小时候的薛书雁越是护着她、长大后的杜云歌越是对她避之不及,她就一定要把杜云歌给带回塞外去,完全就是意气用事的感觉,并没有特别真心、非她不可的那种喜欢。
在这股意气之下,她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杜云歌念念不忘,要是杜云歌真的轻轻松松就从了她、答应跟她回塞外去的话,那没准过几个月,她对杜云歌的执着也就渐渐淡下去了,但是经过了这几天的相处之后,秦珊珊对杜云歌是越看越爱,俨然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
为了让杜云歌开心一点,她还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呢。之前她扮做那位峨眉弟子的时候,听到过峨眉的掌门和杜云歌说什么琴的事情,为了让杜云歌搭理她,她好容易才想起了点跟琴有关的事情,便对杜云歌邀功也似的开口道:
“小门主要是喜欢琴的话,我们那边也有一把,是许多年前传下来的宝贝了。”
杜云歌本来还在那里闭目养神呢,没有理她的意思,然而她突然间就想到了那把流落塞外的世间第一珍琴九霄环佩,便对秦珊珊说的话稍稍上了点心——也没怎么太当真。
毕竟胡人的鉴赏力有多差那是有目共睹的,他们只知道越老的东西就越好,对什么年代品相花纹雕工之类的完全不懂,所以经常有些坏心眼的行脚商和盗墓贼把故意做旧过的东西拿到胡人那边去卖,导致胡人看汉人是越来越不顺眼,可是有些东西还非从他们这里买不行,可真是太气人了。
如果说只是“一把很多年前的琴”还不算什么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这句话就让杜云歌不得不正色以待了,因为秦珊珊发现她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便又把这琴在别的方面的厉害的地方拿出来补充了一下:
“每逢天雷之时,这把琴就会在琴匣中微微震动,就好像在与雷声和鸣一样,小门主可听说过有什么琴能这么厉害吗?”
——别说,杜云歌还真的听说过这么一把琴。
九霄环佩。
因为九霄环佩的琴身选用的是经受过天雷之威的柏木,所以天雷极盛之时能与其共鸣也很正常。只是胡人所在的塞外地广人稀,雷声本来就很大了,传得又远,四面八方的雷声隆隆地叠加在一起之后,凡是把好琴也能和鸣一下的。
为了验证自己心底的那个猜想,杜云歌终于开口跟秦珊珊说话了:“你们那里的那把琴除了能够与天雷和鸣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特征吗?”
秦珊珊先是一喜,然后眉头一皱,想了半天之后也没能想起更多来,只得道了声惭愧:“哎,实不相瞒,这琴眼下已经不在我手里很多年了,我连它长什么样儿都忘啦。”
杜云歌本来想说“那就算了吧”,可是转过头来一想,只觉无论如何都有那么点地方说不通:
如果这把琴真的是九霄环佩的话,那么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有人告诉秦珊珊?而如果这真的是秦珊珊的琴的话,在她知道这是一把名琴的情况下,真的会都持有了它这么多年还对她一无所知、连特征都想不起来么?
除非这把琴打一开始就不是她的。
当年五胡乱华的时候可是没有乌扎卡族的,九霄环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直接落到他们手里。但是如果这把琴是从别的部族传过去的话,那是九霄环佩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旁敲侧击地一点点打听道:
“这把琴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在你手里多长时间了来着?”
秦珊珊在回答第一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连眼风都往旁边飘去了那么一丁点:“……是我的,在我手里放了好多年了。只可惜我不会弹琴,平常也只是由专门请来的汉人乐师保养而已。”
杜云歌立马就肉眼可见地沮丧下来了。既然乌扎卡族里养着汉人乐师,那这乐师为了能够在那边过得好一点,肯定发现什么就要据实相告的,毕竟住在胡人阵营里的汉人可苦着呢,不仅要日日夜夜心惊胆战地提防着这些外族,还要小心被那些出卖同胞寻求荣华富贵的本族人给背后捅冷刀,里外夹击之下是丁点的秘密都保不住,如果这真的是九霄环佩的话,那肯定在落到秦珊珊手里的第一时间就被供出去了。
只不过下一秒,秦珊珊说的话就让杜云歌当场瞠目结舌了:
“那位乐师也跟我说过,这不是什么特别好的琴,不过胜在年份久远而已。只是我寻思着年份久远的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了,便想带小门主去看看,成不成啊?”
“哦对了,我的汉人名字就是那位乐师帮我起的,说‘珊珊’这两字里其实暗含了这把琴的名字,到时候往中原一走,人人都知道我是个风雅的人物,连我会的曲子都是找他学的呢……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什么用?”她腼腆地笑了笑,那双睫毛长长的黑色的眼睛便弯出了道风流的弧度来:
“小门主可千万不要笑我呀。”
然而杜云歌已经完全顾不得她在说什么了。天打五雷轰都不足以形容杜云歌眼下的内心,努力一下的话大致可以把她今天受到的过大的信息冲击总结成两点:
第一,那把琴还真的有可能是九霄环佩,要不那位乐师就不会专门教秦珊珊唱那一首李夫人的《蝶恋花》了,因为蝶恋花里恰巧有那么一句“环佩珊珊香袅袅”——诸般巧合之下,说这不是九霄环佩都没人信吧?!第二,这位乐师还真是个妙人。杜云歌刚刚代换了一下,由衷地觉得她上辈子要是有这位乐师这么机灵的话,肯定能从铜墙铁壁也似的何家庄里把她受到了苛待的事实给传出去的!
——不过重来一次再机灵也不太迟。
当晚临入睡之前,以往都恨不得睁着眼度过、等秦珊珊睡着了她才敢闭眼片刻的杜云歌率先和衣而眠了,把秦珊珊给着实地惊了一下,心想难不成小门主这是转性了,终于觉得她是个好姑娘,想跟她回塞外去了?
人在专心致志地想一件事的时候,越想就越容易自我说服,甚至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就能硬生生在头脑里模拟一下日后的高屋建瓴、水到渠成之势。就连秦珊珊也不能免俗,是越想越开心,一时间头脑里什么别的事情都不剩下了,只想留在杜云歌旁边看看她的睡颜。
看着看着,秦珊珊就觉得有点昏昏沉沉的。她努力眨了眨眼心想,她昨晚睡得那叫一个好,不应该困得这么早吧?于是她决定从杜云歌的床沿上起身,去旁边的桌子上倒一点水喝,好清醒一下。
结果就在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的那一瞬间——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仿佛都在不停地晃动,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四面八方裹挟着黑暗气势汹汹地朝她涌来。
她能感受到的最后一点外界的信息,就是本来应该在熟睡的杜云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还亲手接住了她差点一头撞到墙上去的身子,把她给安置在了床铺上,低声道:
“对不住了,秦姑娘。”
“就算有把好琴在你那里……或者说,就算你们那里有堆积成山的金银珠宝、名迹珍玩,我也是真心不想跟你去塞外的,白费了你一片好心。”
秦珊珊并没有感受到气恼。相反,她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烧起来了,就好像是开了的水一样,在她的气管里咕嘟咕嘟地沸腾着、冒着热气,使得她整颗心都被带得热乎起来了。
本以为偷到的是朵妍丽又无害的琼花,可是事到临头,这朵花终于在她的百般攻势之下稍微打开了一点,她满怀欣喜地去看,没成想看见的不是什么娇嫩的内里,而是那一缕包裹在重重花瓣之下的含着毒的花蕊,当头就给了她一记痛击!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合上了眼,放心地睡去之前,模模糊糊又无比坚定地心想:
这也太让人欢喜了。
按照杜云歌的心善程度,是必不可能用什么狠毒的,而且这一路上她也没买什么东西,最多也就是在那碗糖水里做了点手脚而已,怎么可能毒得到她?既是如此,不如沉沉睡一觉起来再做打算,反正杜云歌轻功没她好,跑不远的。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
杜云歌不为难她,并不代表着即将追来的这个人不为难她。
等到薛书雁终于绕过了一路上胡人的阻挠、来到这家客栈的时候,第七只蝴蝶恰巧在这家客栈的门前振了最后一下双翼,便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泥土中,和尘埃委顿于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