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她非我不娶(23)
——人的脑袋一昏,就会干出很多不可理喻的事来。
好比当年为了让妺喜开怀,夏桀大开国库,以裂帛之声讨她欢心;为博冷若冰霜又艳若桃李的褒姒一笑,周幽王悬赏千金,烽火戏诸侯;为使西施展颜,吴王夫差大兴土木建造馆娃宫;为让杨贵妃开怀,唐玄宗敕封了所有和杨玉环沾亲带故的人,一时间“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可见当一个人的心完全被这种怜爱的、宠惜的心思占据之后,干出怎样败家的事情来都不算奇怪的,而这个道理不仅在男人的身上通用,在女子的身上也是一并通用的,因为普天之下的人啊……
不管性别、身份、地域这些后天的条件能差开多少,唯有这种天性里珍爱的心思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就连杜云歌这样对什么事情的反应都要慢半拍的家伙也不能例外。
她在思忖了半晌之后,缓缓开口道:
“我还是觉得劳得师姐坏了自己的清誉帮我赢下比武招亲大会,实在太麻烦师姐了,像是帮忙擦背这样举手可为的小事,根本不能抵得上师姐付出的一分一毫。”
“师姐对我如此情深义重……我想,区区一个副门主之位算得了什么?这本就是师姐该有的东西,倒显得我让师姐为了本就该是你的位置动用我的一个承诺这一举动太小家子气了。”
“如果师姐想要的话,我都可以就此隐退、让贤于师姐的——”
薛书雁本来还在那里给她今天新换的一身墨色的古香缎长袍系腰带的,这一身衣服的颜色极暗,又兼以货真价实的洒金点缀,除去薛书雁这样不苟言笑、气势极盛的人,也没有多少人能把这身衣服穿出它应有的韵味来了。只不过在听到了杜云歌的话之后,薛书雁突然皱了皱眉,出声制止道:
“云歌,以后这种话还是莫要再说了。”
杜云歌立时便住了口,只听得薛书雁悠悠地叹了口气,像是想说些什么出来,可是又顾忌着更深一层的东西一样,最终还只是克制地道:
“这些虚名无关紧要,我当年发誓过要保护你,那就会永远地保护你,直到你的确不需要我了为止。至于其他的别的什么……我均是不关心的。”
她伸出手去,给杜云歌理了理鬓边些微散乱了的黑发,又拉了拉铃,让侍女来收拾这满室的用具,便引着杜云歌去外间坐了,还给她倒了杯新的庐山云雾。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只觉世间诸般外物都在她们对视的时候远去了、淡去了,只是这么无声地、沉默地两两相对着,也要比行遍了人世间一切的快活事都开心。
而太过美好的东西终归不会过于长久。
就在杜云歌手里的那杯庐山云雾正在渐渐失去热度的时候,突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略显焦急的女声:
“薛师姐、薛师姐哎,咱们门主在你这儿不?”
薛书雁看了看门外,先对杜云歌道:“是春护法门下的弟子。”
杜云歌:……光听这个辽东那边仿佛带着大碴子味儿的口音,我也知道这是春护法的门下弟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还是很有几分道理的,至少在妙音门里这个道理完全适用于妙音门的弟子,她们跟在哪位护法的门下,就要学到哪位护法的身上的一些东西。就好比跟在冬护法云暗雪门下的弟子假以时日,身手全都要比别的护法的弟子要高出那么一截来;跟在秋护法秋月满门下的弟子时间久了也会慢慢变得一毛不拔精打细算起来;夏护法为人腼腆又深居简出,连带着跟随她学艺的弟子们也都说话的时候要格外那么轻缓和细声慢气一点,正好和说辽东话的春护法凤城春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我在。”杜云歌将手中仅仅品了没几口的温茶放到了桌上,对着门外那位春护法门下的弟子问道:
“找我何事?”
“天爷,可算找着门主了!”那位弟子在门外一叠声地催促,想来肯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否则的话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子的:
“峨眉掌门来亲笔信了,送信的还是她们掌门的开山大弟子,春护法让您过去听信!”
峨眉派和妙音门素来交好,两派一北一南,一西一东,各占中原武林的两大边,互不干涉互不影响的同时,逢年过节的也有信礼往来,是典型的君子之交,但是在这个不是谁的紧要生辰也不是什么佳节的关头上来的信,就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了。
杜云歌和薛书雁对视一眼,道:“薛师姐,劳烦你陪我一起去。”
薛书雁二话不说,立刻就用内力烘干了头发,还从自己一旁的立衣架上拿了件同样是黑色的大氅给杜云歌披上:“事急从权,来不及给云歌回去拿衣服了,恕罪。”
杜云歌匆匆一点头,倒也没想多,穿着这件明显就是薛书雁的着装风格的衣服就出门去了:“无妨。”
等到杜云歌和薛书雁并肩联袂前来大堂的时候,堂上基本已经坐满了人,至少春夏秋冬四大护法和她们门下有头有脸的弟子全都来了,杜云歌和薛书雁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为首的凤城春差点又一口气把自己给噎过去:
你怎么穿你师姐的衣服?!
等到杜云歌和薛书雁齐齐落座之后,一直在等着的峨眉派的掌门开山大弟子才起身深施一礼,道:
“贸然拜访,实在是惊扰门主和薛师姐了。”
杜云歌微微一抬手,笑道:“委实客气了。”
因为知道忘忧山上全都是女子一事,峨眉派派来的人也是个女弟子,还是峨眉掌门最倚重的开山大弟子,这样既全了礼数,也兼顾了妙音门的为难之处,看来峨眉派的人也不是世人死板的印象中的“固执己见、恪守清规、不会做人”的:
“禀门主、四大护法、薛师姐,我教掌门有书信一封,要递交春夏秋冬四位护法。”
按理来说,峨眉派的掌门如果要修书的话,那势必是要修给杜云歌这个正牌门主的,虽然到最后这封信究竟被谁读了得另说,可是明面上来说,写给的人只能是和她平起平坐的、年轻的妙音门门主杜云歌。所以这个指向就让人十分费解了,还有什么信是需要让峨眉派的掌门绕过杜云歌去、还非得专门指名是写给春夏秋冬四位护法的呢?
“峨眉派虽然素来与我妙音门修好,可是这不年不节的还写信过来的事情倒也算罕见了。”凤城春和夏秋冬三位护法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笑着拆开了书信:
“来,让我看看她写了啥。”
结果这封书信一拆出来,春夏秋冬四位护法全都沉默了,尤其是为首的凤城春更像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却偏偏被祭灶用的麦芽糖给黏住了嘴一样,四个人八只眼睛在薛书雁和杜云歌之间来回打转,使得遇事都略显迟钝的杜云歌都陡然间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了:
“春护法,敢问峨眉掌门说了什么?”
“她说……”凤城春为难地纠结了好一会,才把这封信上的内容给稍加概括、说出了口:
“‘既然贵派的比武招亲大会没有胜者,那也就是说妙音门门主依然是芳龄未嫁之身。老朽不才,想从中间牵线做个保媒人,武当派的开山大弟子我是见过的,年少英才又立身刚正,对杜门主更是倾慕已久,自愿入赘妙音门,还请门主多多考虑一下’……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话。”
凤城春话音刚落,坐在杜云歌旁边的薛书雁就在谁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直接把她的那把红木太师椅的扶手上凸出来的那块雕花给生生地、无声无息地捏成了齑粉。
杜云歌还没察觉到薛书雁的不对劲,她越听越烦躁,一时间只觉得浑身都是死气的冰凉,胸口那把长剑带来的痛意、汩汩的鲜血流动的声音、被风雪之夜抛尸又被野狗分食死无全尸的诸般惨痛刹那间便尽数集结在了她的身上了,使得她在沉默了半晌之后,陡然便推桌而起,对着面前还在等待着她的答案的四大护法、峨眉大弟子和薛书雁冷声道:
“我谁都不嫁!”
她素来无忧无虑地笑着的时候,是个举世公认的武林第一美人,还有文人墨客夸过她“好颜色”,令人“见之忘忧”——虽然这位闲的没事儿瞎写东西的文人最后被凤城春亲自下了忘忧山痛打了一顿——可是没人能想到,她冷下脸来的时候更是有着无双的好风致,如同万年积雪的冰山山尖的剔透雪莲一样,又冷又美,甚至都有了点薛书雁的风韵了,想来妙音门内偷偷流传着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薛师姐者终将冷若冰山”的玩笑话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怎么能说没有胜者呢?你们就这么不把我薛师姐放在眼里么?!”
峨眉派大弟子又躬身一礼,道:“既是如此,我这就把杜门主的意思传回给我们掌门。”
眼见得杜云歌似乎气得不轻,这位弟子便赶忙解释道:
“门主稍安勿躁,掌门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特命我带来口信一则。”
杜云歌这才稍稍平息了点火气,归位之后端起了茶盏,漠然地撇去上面的浮沫,敛着眸沉声道:
“说。”
春夏秋冬四位护法交换了个惊恐的眼神:咱们门主怎么真变得和书雁一样,说话都一个字一个词地往外蹦了?这么生气的吗?
峨眉派弟子一字不差地传达了峨眉掌门的话:“‘不是说老朽不看重薛少侠,实在是薛少侠为人过分光明磊落了,似乎从来便与风月之事绝缘一样。再者,如果薛少侠真的有心和杜门主成就婚姻的话,两位相伴多年,直接便在忘忧山上成就了好事便可,不会办个比武招亲大会昭告天下、再做出自己上前去抄底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情来的。如有冒犯,多多得罪,还请杜门主切莫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