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精(49)

　　昆仑坐在这里，与山水相融，她似乎就是这山水间的一物一景，格外和谐。昆仑在尘世间，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昆仑到西昆仑神山这么些年，能够说上几句话的，只有西昆仑女王无渊。其他的人，哪怕是进入小山筝行买筝，与昆仑同在一座小院，仍被昆仑一道结界隔绝。
　　她突然发现，昆仑性子静，也喜静。相对于学会玩心眼，昆仑其实更喜欢守着山水风景。她朝昆仑的眼睛看去时，能在昆仑的眼里看到清澈的湖，看见那些在湖间嬉闹的鸟群，昆仑的嘴角还浮着浅浅的笑容，笑容很浅，但透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而不是像在西昆仑神山那样，有人来买筝她就炼制筝卖，似乎，只为完成某种任务，或者是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凰鸟突然就后悔了。后悔没有拒绝九尾让古族迁来昆仑神山的决定。
　　昆仑神山矗立已久，绝非轻易可撼动的。
　　她们懂，古族懂，神界也懂。
　　古族不来，昆仑不搅进这些纷争中，她仍旧能维持这份平静。
　　古族来了，战争也会跟着到来。
　　她们不该借昆仑的手来对付神界。
　　她们教昆仑的，对昆仑来说，其实都是可有可无的。昆仑想学，仅仅是因为好奇，但昆仑学会的这些东西，除了用来玩和打发时间，再没别的用途。这些都是小技，真正决定昆仑实力的，是她在这亿万年的岁月中积攒下来的力量，是她本身的强大。怎么获得力量，怎么让自己长久地活下去，昆仑在这条路上走得比所有的远古大神都远。当同时代的远古大神都成为过去时，她还很年轻，才刚睁开眼来看这个世界。
　　凰鸟不忍心，亦有些心疼，她不愿再在这张白纸上作画。
　　昆仑觉察到凰鸟的视线，取出自己用炼器术炼制的丹炉，抬头看向凰鸟，说：“教我炼丹。”
　　凰鸟扔下句：“不想教了。”扭头回了她的神殿中。
　　她是真不想教。丹药，除了极少部分是从矿里面提取的，绝大部分都是从别的生灵那获取的。炼丹的目的只是把不需要的东西剔除出去，留下需要的提炼到最易吸收。说白了，这些丹药就是取自尸骨，动物和或植物的。神丹，每一枚神丹药材背后都是一条死去的生命。九尾送回来的这些炼材，全部取自战场。累累尸骨，取自战场，炼成丹以后，又再送回战场。
　　昆仑珍视生命，从来没有杀过任何生灵。她喝的茶，吃的水果，都是取自可采摘的部分。茶的嫩芽，摘了，还会再长，茶树不会因多这些叶子或少这些叶子而受丝毫影响。水果，昆仑只取果肉，从来不取可以生根发芽的果核和种子。
　　昆仑对凰鸟的脾气已经见惯不怪。
　　凰鸟不教她东西，她便取出神凰筝，琢磨筝曲。
　　乐器，不仅是可以作为武器，也可以单纯地用来演奏好听的乐音。
　　昆仑琢磨的是怎么谱出弹出好听，不会轻易勾动天地力量的曲子。其实人族的曲子，除了极少数的音修的曲子，大部分都是不会勾动天地力量的，她偷偷的学过也弹过，她不知道是指法的缘故，还是什么原因，弹起来，效果总不太一样。她研究过指法，她的指法和他们的指法并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弹筝的人不一样。这是否是说，曲子本身不会勾动天地力量，但是她会？她与本体气息相连，她弹出来的曲乐，声音在释放出去时，自然而然地就会带动到本体力量，如果她把这些力量封住，声音便传不出去……
　　昆仑谱筝正入神，忽然听到沉闷的破响声，那声音极闷，但声势格外浩大，涌汹的力量如天地倾泻般瞬间灌注而下。
　　昆仑神山的上空被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缝，化作原形的九尾自裂缝中飞出，那身影像是遭到极大的撞击力量被掀飞的，而在九尾的身后则是崩塌的世界在迅速扩展，似要把九尾拉入其间。
　　她想都没想，便朝着飞尾飞去，几乎转瞬即至。
　　就在这瞬间，昆仑听到凰鸟的叫声：“回来——”
　　昆仑一把抱住九尾，迅速脱离崩塌的世界返回昆仑山巅，她刚落地，忽然一股异样感传来，紧跟着便是额头一疼，意识瞬间从她的这具第二真身脱离开去，耳畔响起凰鸟的叫声：“昆仑——”那声音极其遥远。
　　她也明白过来，她带回来的不是九尾。
　　她听到了天崩的声音，听到了无数生灵在惨叫。
　　无数的生命在瞬间被毁灭消失。
　　它们被崩塌的空间所形成的力量撕碎……
　　世界崩塌的毁灭力量撞在了昆仑神山上，撞在她的本体上，她清楚地感觉到昆仑神山被撕开——
　　这一切来得太快，在她抱着“九尾”回来，意识脱离第二真身时发生。
　　昆仑想都来不及想，直接把她炼制的十八口鼎扔出去，定在崩塌的世界边缘。十八口鼎，十八个独立小世界，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防御结界抵挡在了崩溃的世界边缘。强大的毁灭力量撞在鼎上，如同撞在无形的墙上，不能再进丝毫。
　　昆仑山巅，她的小院方向，传来剧烈的打斗。
　　一只通体雪白不含丝毫杂质的神狐正在与变回原形的神凰打成一团。
　　那只狐狸有着九条尾巴，模样气息几乎与九狐一模一样，但她的眼神冷漠，气质比九尾少了些高贵雍容，也少了温婉柔妩，给她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她的第二真身倒在院子里，眉心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那伤口洞穿了她的额骨。
　　如果她只有这么一条命，此刻，她已经意识被毁。
　　她刚想要动用本体力量将她与九尾酷似的狐狸拦下，她的头顶上空又一次传开沉闷的爆响声，天空再次被撕裂，化成九尾的九尾飞快地从爆炸中蹿出来，直奔山巅。
　　世界崩塌的毁灭力量在她的身后紧追不舍，且以极快的势头撞向昆仑神山。
　　昆仑几乎在第一时间释放出了全部本体力量牢牢地护住自己，同时，也把那逃蹿回来的九尾护住，跟着便把那只与凰鸟打成一团的九尾按倒在地上。
　　一波接一波的撞击从四面八方涌来。
　　撞得昆仑的本体不断摇晃，原本卡在大地间的本体更是不断下坠。
　　它的本身剧烈摇颤晃，昆仑神山上则像是发生了剧烈的地震。山体震动，裂开无数的缝隙，许多山峰崩塌，河流湖泊里的水从裂缝中流走，江湖瞬间干涸，那些生长在水里的鱼类要么搁浅，要么随着水流一直被吸入山体缝中被埋在了里面……
　　世界崩塌的力量一波接一波地撞上她的本体防御力量上，撞得她的本体防御力量出现一个接一个的缺口破洞，她虽然及时补救上去，但，那强大的力量，仍是把一片片山川，一条条山脉撞成废墟，破碎的空间肆掠。
　　凰鸟大声喊：“昆仑，不要管那些生灵了，缩紧本源力量，护住自己。”
　　这样的撞击力量下，她如果不管那些生灵，它们会死绝的。
　　她虽然不喜欢它们汲汲营营的样子，但是，想着它们之前还要为一件小事打得头破血流，拿着昆仑筝互砸，转瞬间，便没了。她难受。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她的本体上有众多生灵栖息的模样，习惯了它们在她的本体上生息繁衍，忽然之间，她的本体又要变回以前那沉寂没有半点声音没有任何生灵的模样，她接受不了。
　　她把自己的十八口鼎分散开，去抵御世界崩塌毁灭的力量。
　　然而，剧烈的炸爆过后，那些炸开的黑暗突然迅速收缩，往内塌陷。
　　昆仑知道那是怎样的力量！
　　她曾经也干过这样的事，很久以前，把庞大的自己迅速压缩，不断压缩，形成巨大的吸力去捕获周围游离的一切能量。
　　她用十八口鼎布下防御结界，尽可能地护住昆仑神山上的生灵，再把自己的本体力量挪至那贯穿本体的一座巨大的黑渊。那地方是昆仑神山的无底深渊，在昆仑神山有着无数关于它的传说。
　　昆仑自己都不记得也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过狰狞的一面。她只隐约记得自己曾捕获周围飘过的陨石爆炸过后的星星壮大自己，她只记得把它们吸过来，但那时候，她还处在蒙昧懵懂中，很多事情不懂，一切只能靠本能行事。
　　如今，有别的世界要吞噬她。她的本能觉醒。
　　旋涡出现在无底深渊的两端，它不断地朝外扩张，去吸收周围靠近的一切力量，将它们牢牢地压缩成团填进她之前炼鼎时掏空的放置混沌元气的地方。无论是毁灭力量还是飘来的其它东西，她全都拖进本体中先储存起来，留作以后再吸收。
　　灭世的力量撞在昆仑神山上，昆仑神山周围的大地也遭到波及，牵连，空间纷纷崩塌碎裂。
　　然而，灾难似乎才开始。
　　昆仑神山的无底深渊像化成狰狞的猛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大量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无论是撞击上昆仑神山的毁灭力量还是旁边的大地纷纷被它撕碎拽入进去。就连往内不断塌陷的世界，也被无底深渊上方的大旋涡拖住吸收了进去。
　　昆仑神山陷入了黑暗中。
　　像是渡过了漫长的年头，又仿佛只是短暂几日。
　　无底深渊处的大旋涡消失，昆仑神山周围干净得像是被洗劫过，就连卡住它的大地都被咬出巨大的缺口。
　　昆仑神山释放出来的强大的力量使得它从深陷的大地中飞起，缓缓地脱离地面，升向空中，飞到远离大地的万里高空中悬浮着。原本昆仑神山所在的地方，出现一个巨大的深坑，周围的水流往里灌去，汇聚成海。
　　这是凰鸟和九尾第一次见到昆仑神山的全貌。她们也终于明白昆仑为什么会被卡这么久。
　　昆仑神山太大了，大到她们看见的，只是它露出来的部分而已。它的本体，几乎是镶在了大地中。
　　它脱离出去后，大地上，凭空多出一片汪洋巨海，原本的海平面迅速下降，原本的水下世界变成了一座座高耸的山峰。
　　大地都因它的脱离全部改变样貌。
　　这样的改变，对大地上的许许多多生命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无数的种族灭绝，无数的海族干死在山上，无数的走兽在大地发生震动时被埋在倒塌的山体下，地底的融岩喷发，冲向高空……原本四季分明的气候也变得狂乱。
　　昆仑神山的情况比大地上好不了太多。
　　一次次世界毁灭的撞击力量，把许许多多的山都削平了，撞出巨大的深坑，形成巨大的凹地。生长在那些地方的生灵全部消失，无论是人还是兽，无论是妖还是仙，无一逃脱。
　　柔和的力量缓缓地渗进昆仑第二真身的额头缝隙中，伤口迅速愈合。
　　不多时，她睁开眼，从地上飞起，缓缓落在地上。
　　昆仑睁开眼，看过自己的本体，又看向本体下方的大地。
　　人说，站得高，看得远。
　　她现在站得足够高，看得足够远，她能看到大地的全貌，也能看到大地遭受的灾难，她本体上生息繁衍的生灵遭受的灾难。她看向九尾，又看向这只与九尾酷似的狐狸。
　　她俩站在一起，她才能区分出她俩的区别——一只有她的本源力量，一只没有，除此以外，别无不同。
　　这两个都是九尾，只不过，一个是九尾本身，一个则是从九尾身上分裂出去的神魂和力量重新长全的生命。她有着与九尾同源的力量，有着同样的灵魂气息，但她不是九尾。
　　昆仑看着她，她也看着昆仑，说：“你比我们预想中还要强。”
　　围绕在九尾身旁的禁锢消失，她来到昆仑山巅，看着这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狐狸，对昆仑说：“对不起。”
　　凰鸟叫道：“你丢了分身，你不知道啊？”
　　九尾说：“我没炼过分身。”她说：“这世上，不仅是我，还有你，以及其他被神族灭过的古族……他们在灭古族的时候，把捉去的古族祭炼过后，提取古族魂魄中的远古大神魂魄碎片和记忆，以转世投胎的方式让他们长全魂魄，又再通过修炼不断成长，成为新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