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走了,回家后也没告诉元若这些,暂时不提,打算等几天再说。
过后的两天,她又去了大院子。
老两口还是那个态度,不交流不接受,只让她离开,没吵没闹,只希望她能清醒点。
杨何英一边把她推出去,一边说:“你还小,不懂,以后不要来了。”
七八十岁的人跟当下年轻一辈的观念是大不相同的,他们那一代的成长和生活环境跟现在的差别很大,要不是自家女儿,杨何英与元利和压根不会知道什么是同性恋。
他们这些年里一直受到所谓正确三观的影响,所以思考事情时考虑到的东西就跟元若她们不同。比如现在他们能接受元若的性取向,却不能接受沈棠。
可能旁人不太懂那种想法,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区别对待,然而对于老两口而言,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
元若可以成为同性恋,因为她身后有父母,有大哥,还有元艾宁她们,将来她老了,或是怎样,这些人都可以站在她身后。而同样的,换个角度来看,按传统的观点来衡量,元若也不会太多的影响到这个大家庭。
但沈棠不同,沈家就剩她一个人了,她没了,沈家就没了。
即便元家这边把沈棠当成家人看待,像对待元若那般待她,可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差别是什么呢?
延续。
元若和沈棠,她们是在新时代里长大的人,从小受到的熏陶就比较开放,对她们来说这种家庭的延续不是必须的,可有可无,不必在乎那么多。再者,在快速发展的时代里,真想组成有孩子的大家庭,自己生或养都不是难事。
但于老两口而言,那有悖他们所接受的观念,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延续。沈棠是同性恋,沈家就此便断代了。
自家的孩子是同性恋,和让别人家仅剩的孩子也成为同样的人,这是两种概念。
老两口太轴,转不过弯儿来。
他们自小就构建出来的牢固世界观一再被打破,要一下子就接受这些,太难了。
沈棠从一开始就考虑过这些,因为这四五年的时间,她跟老两口的接触还是挺多,从日常相处里就足够了解他们,知道他们对元若是何种想法,所以而今也并不意外老两口是这样的反应。
她的年纪确实小,可不代表她不会想事。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价值取向,强迫别人认同你并不是最好的方法,不能逼得太急。
这次回来,沈棠也没想着一次就能把所有事情解决掉,更多的是走一步看一步,试试看能不能缓和一下现在的局面。
她的重心还是在元若身上,去元家只是为了不让看看老两口到底怎么样了,担心会出事。
这几天里,她一共去了大院子五次,有一次还撞上了大哥。
大哥过来送补品,那些全是元若买的东西。
老两口是聪明人,即使起先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的还是察觉到了。女儿来不了,知晓他们不会接受,只能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到底还是在关心他们。
杨何英直抹眼泪,却还是心硬地把沈棠赶出去。
“回学校读你的书,走啊——”
离开元家,沈棠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等着大哥。
像是知道她会等着自己,大哥边抽烟边过去。
大哥问了下元若的近况,更关心自家妹妹。
沈棠如实说:“不算太好,她很累,到处都忙。”
大哥猛地洗了口烟,火星子烧得快,一会儿就没了半支。平时他和沈棠很少有交流,这是头一次心平气和地站在一块儿聊天。
后来一支烟都快抽烟了,他才轻声说:“照顾好她。”
这话可真像当年元若说的那句,跟沈梨彻底分手了,临走前就留了这么一句相似的话给沈棠。
静静地沉默许久,沈棠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大哥又说:“我爸妈就那个脾气,你担待点,别往心里去。”
沈棠说:“不会。”
大哥把烟捻灭,用烟头在墙上杵了下,没别的话了。
这五次的探望里,沈棠和老两口也起过矛盾,有过不愉快。老两口真的挺固执,有时候让人觉得恼火,无法交流。
沈棠还是坚持过去,就算屡屡碰壁,也没告诉过元若。怕元若知道了会更有压力。
大抵也是在担心元若,老两口亦没有把这些告知元若。
大哥那边还是会时不时送东西过来,补品,茶叶,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元若那人一向是做得多说得少,且骨子里也一样的执拗。
元利和当着沈棠的面说:“回去告诉她,以后别送了。”
沈棠自是不会这么跟元若说,提都没提过。
不过等她再一次去大院子时,之后的事就没那么愉快了。
也许是连日的忍耐终于爆发,杨何英发了很大的火,对她一再上门感到很不满意,把那些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沈棠太年轻,什么都没经历过,她不懂,不让人放心,元若也是在胡闹,两个人都是在胡闹,对自己不负责任。
杨何英有点口不择言,甚至把沈家父母都搬了出来。
说完,自己也觉得太过,毕竟沈家另外的人都死了,说这些真没必要,无异于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沈棠就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默听着。
过了很久,她才瞧了杨何英一眼,没有生气,更不是在强行忍耐,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平静淡然地说:“伯母,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爸妈,我姐,他们早就不在了,我还活着,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如果他们也还在,也不一定会反对。”
杨何英没吭声,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沈棠顿了下,继续说:“我们家早就没了,我爸妈死后就没了。”
这句话可真够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
沈家父母走得早,那些年里一直是老两口在帮衬姐妹俩,那段日子其实过得很艰难。
沈梨是大的那个,承受得更多,能承受的压力也更大,旁人的目光基本都露在她身上,小的那个总是被忽略。沈棠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家早都散了,她跟沈梨不过是相依为命而已,两个人一直都在拼尽全力地活着,家庭里该有的东西,她们已经失去了。
那时的沈家和元家的房子相互对着,一方温馨无比,家人齐全,享受天伦之乐,另一方冷冷清清,过完今天又得为了明天而发愁。
老两口的确是为了沈棠好,为了沈家能延续下去,可他们却忘了,沈棠早就没家了,她已经孑然一身,独自活着。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经历不同,感受不同,所追求的也不相同。
曾经多少个夜里,沈棠趴在旧家二楼房间的窗户后面,关着灯望向对面。元家灯火通亮,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夜深了都还有人在走动,在说话,不像她们家,安静得像四四方方的牢笼,没有半点活气。
那两年姐妹俩过得异常煎熬,再然后沈梨不再孤单,沈棠却还是一个人扒着窗户。
元若离开那天,沈梨拉着沈棠,不让她出去送人,她还是去了。
沈棠多想能元若能跟自己说句话,对方确实说了,却不是给她的,而是为了沈梨。
沈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追出去,她那时还小,绝不是因为喜欢,都是后来才懂的。
车祸以后,沈梨的朋友本是想通知元若去处理丧葬事宜,可最终还是被拦下。那场葬礼只有几个人参加,凄惨得不成样子,简直寒碜。
如同当年,葬礼以后活着的人还是得奋力过下去。
沈梨的朋友本想帮助沈棠,她拒绝了,不拖累那些人。
她找上了元若,想也未想就找过去了。
元若留下了她,收留她,供她继续读书,帮忙还债。
其实那时候的元若也过得很难。
沈棠问过为什么。
元若反问:“那你干嘛找上我?”
为何找上元若?
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狭小的空间中暗无天日,寻不到出口,直到一束光照进来。她从来都没想过喜欢或不喜欢,不曾纠结过那些,她只是跟着这束光走,漫无目的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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