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昨(7)
贺毓停下车,一边说一边冲那阿婆打了声招呼,“要甜酒酿,小份的。”
路边摆着低矮的小桌子,塑料凳是蓝色的,贺毓拉了一张给柳词,“我剪短才不剪你这样的,蘑菇一样。”
柳词没理她。
她连坐都跟贺毓这种摊不一样,坐凳子从来只坐半只,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吊着一样。
“把你给臭美的。”
贺毓冲她眨眨眼。
甜酒酿很快端上来了,柳词看着贺毓,看着她吃了一口又舀了一勺递过来。
“我不吃。”
柳词扭头,贺毓欸了一声,“得了啊在我这边不用装了,喜欢吃甜的就吃嘛,我还是有私房钱的,够咱俩吃了。”
她对柳词的喜好一清二楚,可以说双方父母很多不知道的她们的喜好她们彼此都一清二楚。
柳词喜欢吃甜,只不过她家小孩太多,甜的要等分,大的还自带长辈赐予的懂事光环,总是要大方一些,装作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贺毓觉得虚伪死了,像极了小学作文上面涕泪横流的“我才知道妈妈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吃肥肉,只是让给我吃”句式。
其实肥肉也好吃啊,贺毓翻到这种范文都会撇撇嘴。
柳词也不是大人啊,她和我一样是小孩啊。
虽然很想变成大人,但贺毓还是给自己定位小孩,她是猴的话,柳词就是一只小猫,很难养熟,但半夜会翻墙过来,用尾巴蹭蹭你的手指。
柳词看着贺毓,不说话。
贺毓不耐烦地递过去,啊了一声。
柳词张开嘴,接受了发小的这种体贴。
贺毓咧嘴笑,活像中了五百万,转身跟那阿婆说:“再要一碗凉粉。”
柳词:“你怎么这么会吃。”
贺毓把甜酒酿推过去,“因为你喜欢吃甜啊,我还好啦其实,我喜欢吃咸的。”
“下次请我吃咸蛋黄粽子。”
她毫不客气,柳词嗯了一声。
酒酿丸子圆滚滚的,汤都是甜的,贺毓一边说话,一边往刚端上来的凉粉里加薄荷,柳词看她加了一次又一次,没忍住说:“你不怕凉死。”
贺毓摇头,“可爽了,”说完她咦了一声,问柳词:“我怎么觉得那个叫廉晓礼的名字那么耳熟。”
柳词哦了一声,“同班的啊,名字就在你后面。”
贺毓喔了一声,“这么巧,看来我们街坊果然都有聚在一起的神奇磁场。”
她还挺高兴,勺子碰着瓷碗舀着仙草的时候碎碎念:“那以后也可以一起上学呀,高中晚自习到十点,那边过来到点没路灯,多个人壮胆。”
柳词其实有点不高兴,她想了想那个场面,总觉得难受,她从小到大都和贺毓形影不离,多一个人活像被挤了出去一样,像是鞋里进了沙子。
“我怎么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小。”
她这么说,口气有点冷。
贺毓完全没察觉到,反而欸了一声,用勺子舀走了柳词碗里的一颗丸子,“还不是因为某人怕黑。”
柳词不说话了。
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她是柳家的第一个小孩,因为一个又一个小的,以至于宠爱被一份再分,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注意,什么时候添衣,什么时候换季,和贺毓不同,柳词自己都能做一桌菜,贺毓的话洪兰纹会回来做饭,除非有事,她是不会自己动手的。
两个人第一次做饭,贺毓还在油里倒了水,噼里啪啦差点没把厨房给炸了。
所以贺毓对厨房敬而远之,哪怕她特别爱吃辣椒炒肉。
洪兰纹说她懒,自己不做等着谁做啊,贺毓碰着饭碗漫不经心地说:“等柳词做啊,我去买菜,她做饭。”
被她妈打了一下,“你们又不能一辈子在一起。”
贺毓还无所谓,“那以后我们搬出去了,住对门,也能经常串门。”
“那柳词结婚了,有了老公和孩子,谁要给你做饭吃啊,你别那么懒。”
贺毓被噎到了,怏怏地哦了一声。
那次开始想要迫切长大的心情暂时被压下去,只是偶尔才冒出这样的念头。
在她心里柳词是离不开她的,柳词很小就近视了,度数很高,摘了眼镜活像瞎子。又怕黑,没灯的路老东张西望,而且人太老实,经常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做值日老被安排倒垃圾,她那小胳膊细腿,倒垃圾都很费劲。
而且柳词还不会骑自行车,出去借个书或者办什么公交卡,都要贺毓带她。
这样的柳词,怎么可以没有她呢?
喝碗仙草吃一份甜酒酿不需要多长的时间,贺毓付了钱又带着柳词去兜了几圈。
一天结束了,再过两天就要去学校报道,和从前一样一起上学的日子又要开始。
贺毓把车停了,对站在一边等她锁好车地柳词说:“你今天和我睡吗?”
柳词看了眼自己的家,低头鞋子踢了踢台阶,“我考虑一下。”
贺毓:“有啥考虑的,想来就来呗。”
柳词嗯了一声。
贺毓挠了挠头,“嗯什么意思。”
柳词:“我带着考卷过来吧,我还有个题没写完。”
贺毓吓得后退一步,“你不要过来啊——”
柳词却走过来,“一起写,八篇阅读理解,开学还要测试,你不要到时候又吊车尾。”
贺毓捂着脸,痛苦地挥手:“你快走。”
柳词拍了拍她的肩,“等会把窗户开大点。”
第6章
贺毓回去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听了会歌又坐起来画画。
她的窗户大开着,方便柳词进来,但夏天开着灯又不关纱窗很容易进蚊子,她干脆把灯都关了。
就这么躺在床上。
窗外有月光,柳词在月色下跳进贺毓的窗户,脚刚踩在贺毓事先垫好的报纸上,就听到哇的一声。
她被吓了一跳,差点整个人栽倒在地上,贺毓冲过来把她捞起,呜呜嗷嗷了好几声,“有没有吓到呀!”
柳词踩了贺毓一角。
纱窗被关上,台灯打开,昏黄的灯光亮了室内,柳词看到贺毓正在拉蚊帐。
贺毓的头发还没全干,看上去一缕缕的,柳词走过去摸了摸,被贺毓拉住手,这人掐着嗓子说:“干嘛啊,非礼呢,真变态。”
柳词:“……”
她穿着一套旧的夏衣,款式看上去很宽松,贺毓又换上了她的老头背心,胸罩也没穿,侧身的时候胸都让人看光了,柳词拉起床边的小毯子,给贺毓盖上。
贺毓正在勾蚊帐,冷不防被一拉,唉了一声,没勾上,钩子在床沿晃晃悠悠,她伸腿踢了柳词一脚,嗳了一声,“干嘛呢你。”
柳词没说话,她过去把蚊帐拉了。
贺毓躺在床沿,一半的头发落在窗外边,蚊子很有可能从那条缝隙里钻上来,她翻来又覆去,想起了什么,滚到柳词那边,“你不是说要做考卷?”
柳词摘了眼镜闭着眼,一只手放在眼上,她骨架小,窝在床上占不了多大的位置,手腕细瘦,贺毓的手掌能圈住还空出一点儿。
“来你这做得成么?”柳词的声音从手与嘴唇的挤压里冒出来,含糊中带着朦胧的睡意,“我洗澡先写完了。”
“这么用功干什么,高考还远着呢。”
贺毓嘟囔了一声,屋里能听到窗外的虫鸣,也不知道哪来的□□,吵得要死,贺毓曾经怒气冲冲地去地毯式搜索,一条腿都没找着。
“很快的。”
柳词翻了个身,贺毓床上只有一条小毯子,晚上不热,她没开空调。
老旧的电风扇声音很大,呼啦呼啦地吹,偶尔扇叶擦上扇罩,发出铛的一声。
贺毓叹了口气,“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呗。”
她总是这样,一点也不会去想未来,柳词背对着贺毓,突然问她:“你以后要学文还是学理?”
贺毓踢了踢腿,“理啊,文科多难背,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