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火(18)
方洗雨深吸了一口气,姑且整理了一个思路,问他:“是生来就有的腺体缺陷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是腺体缺陷。”容出云回答,“好像是什么感受器有问题……我自己也不太记得清啦。”
冷静一些。方洗雨告诉自己,他能想到的,谢悉未必想不到,等回去和谢悉谈谈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他又向容出云道了歉,三言两句带过这个话题,回到办公室。
下午的办公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在这两个半小时里,方洗雨不断地分着神。
自卫素只与Alpha的信息素共同存在,Alpha信息素越强,自卫素也就越强。那么只要切断谢悉对Alpha信息素的感知,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感受器……感受器……人体的感受器有很多,方洗雨知道他说的是哪。
信息素识别感受器,是与位于腺体的化学感受器。
信息素是以微粒形式存在的,经由鼻腔和腺体两个方式吸入之后,信息素微粒会被传输至感受器,感受器分辨后,大脑才能够识别信息素的来源性别与味道。
如果通过手术……将他的感受器改造成容出云那样呢?
方洗雨用笔在纸上写着要点,帮自己梳理思绪。他在人体方面并没有多少的研究,即使因为谢悉而去做了了解,他也仍然说不上对腺体有彻底的理解,只能够按照自己目前所能想到的要点来思考。
理论上他觉得对感受器做手术是可行的……但问题是,腺体是一个很精密的东西,掌控着人的全部信息素功能,而感受器还不如一粒黄豆大。
手术难度很高,纵使他们能得到容出云的帮助,解析他的感受器,找到手术的目标结果,但Alpha和Omega的腺体之间是存在一定的结构差异的,是否能起效、有无副作用,都是未知数。
谢悉有实验室,手下有专业的研究人员。方洗雨揉了揉眉心,将自己整理好的东西又抄写了一份,一时间有点儿等不及下班。
他想要快点见到谢悉,将这难得的突破口告诉谢悉。
两个半小时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方洗雨提前收拾好了东西,又给谢悉发短信:你过来接我还是我去找你?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谢悉回复得很快:我也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小雨,我在楼下等你。
方洗雨下去时,车子停在了公司楼下,谢悉摇下了车窗,正双目发亮地望着他。方洗雨快步走来,坐上了车,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悉就抓住了他的手。
谢悉的体温非常高,脸颊也微红,眼神里透露着无来由的近似于狂热的欣喜。
“怎么了?”方洗雨皱了皱眉头,用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吗?”
“没有,发烧我怎么敢开车。”谢悉咧嘴笑起来,“我只是刚刚想通了一些事……所以现在可能有点儿激动。”
方洗雨道:“那就好。”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方洗雨重新找出自己的开场白,正准备告诉他新找到的克服自卫素的方法,谢悉的手就又收紧了一些。很显然,他有点儿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眼睛眨了好几下,然后抢在了方洗雨之前开口。
“小雨,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他说,“我不能容忍他被生下来,光是想到他存在于你的肚子里,我都觉得嫉妒到发狂。”
方洗雨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什么?”他缓缓地说。
第33章
谢悉说的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拼在一起,就成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句子。
什么意思?方洗雨想,嫉妒是什么意思?
谢悉……嫉妒孩子?
方洗雨好像被谢悉用看不见摸不着的概念武器砸蒙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乱了他的所有节奏,赶走了他的所有准备。
而谢悉仿佛毫无自觉,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方洗雨感到疑惑,不解,他就宠溺地笑了笑,解释说:“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来分走小雨对我的爱,所以我不想要孩子,但它现在还存在于你的身体里,所以我觉得嫉妒。这样小雨听明白了吗?”
方洗雨觉得他的话不可理喻:“你在说什么?”
在通常的观念中,孩子是双方基因的结合,是生命的延续,是爱的结晶。
但谢悉却说出了完全……相反的话。
方洗雨下楼之前,心中充满急切和难以言喻的希望。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可能的出路,说不定对困扰、束缚了谢悉十几年的自卫素问题有所帮助,可以让他们将来过上正常的生活,卸下谢悉一直负担着的压力。
当然,这个可能性,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确定的,他们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探讨,请专业的人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如果可行,说不定几个月后,谢悉就能够摆脱自卫素,而他腹中的孩子,也不会再畏惧于这样的缺陷。
但谢悉,却因为“嫉妒”这样的理由,直截了当地否决了这个孩子。
方洗雨的头有点疼,他呼吸频率慢了些,用食指揉按自己的眉心。谢悉意识到自己的话说不定有些突兀了,又摆出温柔的表情,身子向一边倾去,视线降到了低于方洗雨的位置,从下方关切地望着方洗雨。
“对不起。”他说,“是不是有点儿吓到你了?”
方洗雨说:“是。”
他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车子还停在路边,这不是适合说话的时机。他放下手,重新坐好,对谢悉说:“回家再说。”
谢悉道:“我想现在就去医院……”
“回家。”方洗雨重复。
他咬字有点重了,谢悉也坐正,耸耸肩,将车子往家的方向开去。其实他很想现在就去医院,将那个胎儿从方洗雨的子宫里剥离出来,阻止它借着自己的基因,享用方洗雨的营养。但算了,它都已经呆了那么久了,再停留一两天也不是非常不能忍受。
方洗雨坐在副驾,两手交叠放在腿上,脸色微微地沉下来。谢悉想要活跃一下气氛,但说了两句,方洗雨都没回话,他也就意识到,小雨现在没有心情开玩笑,识趣地闭了嘴。
这一幕似曾相识,之前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的。他做了在方洗雨看来不恰当的事,惹得方洗雨生气,不理他,不同他说话。但和那次不一样的是,这次的谢悉胸有成竹,坦坦荡荡。
到了家里,谢悉还有闲心先烧了水,泡了一壶茶,给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然后才开口:“现在可以谈了吗?”
方洗雨已经逼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喝谢悉泡的茶,没有心情喝,只问:“你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不是突然,是一直都有。”谢悉笑着说,“从想起你可能会怀孕开始,我就是这个想法。最开始,我短暂地因为你愿意为我生孩子而高兴了一下,但冷静下来后,我才感觉,不行。”
“不行。”谢悉重复说,“我只要想到,它抢走我的基因,以我的名义侵占着你的身体,得到你的爱,我就觉得不可饶恕。”
这些话甚至有些天马行空了,完全和正常人的逻辑不在一个世界,纵使方洗雨有了心理准备,也难免默然了一会儿。
他问:“你最开始的高兴,是假的吗?”
谢悉回答:“不是。”他眉眼弯了弯,“这并不矛盾,小雨愿意为我生孩子让我觉得很开心,因为小雨爱我。这和孩子没有一点关系。”
方洗雨的手握着杯子,热烫的茶水让他的手心烫得有点难受,好像皮肤都要被灼伤了,但他正需要这样的感觉来让自己保持理智,所以他始终没有放开。
谢悉这次毫无保留,他从想通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好,要把一切的想法都告诉方洗雨。
他花了整整六个小时的时间来抑制自己的亢奋,寻找过去的踪迹,梳理目前的情况。他佩戴了实时检测装置,只要装置没有故障,那么他因为自卫素而伤害方洗雨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而唯一会让他有伤害冲动的,只剩下方洗雨怀着的孩子。
这样的冲动来源于他的本性,来源于他的占有欲,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够确定什么时候爆发。那么只要排除掉这一个危险性,他和方洗雨就能够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不再有额外的因素干扰。
谢悉凝视着他,坦白地说:“在发现自己的嫉妒之后,我有两次出现了幻觉。第一次是我幻想自己的手变成爪子,如果把爪子放到你的肚子上,我就可以把子宫挖出来,从此把怀孕的可能性切断。但那时候小雨在睡梦里抱了我一下,所以幻觉停止了。”
方洗雨停了一会儿,才问:“第二次呢?”
“第二次。”谢悉说,“我真的这么做了。”
“那天晚上你也记得的,我把沙发和桌子都打翻了,换了现在这个新的。”谢悉敲了敲桌面,“那时候我落荒而逃,一直到实时监测装置研发出来了,我才敢回到你身边。但今天,我又因为孩子的事有了一次失控。”
方洗雨道:“自卫素……”
“自卫素指数没有丝毫的变化。”谢悉说,“因为与它毫无关联,只不过是我的嫉妒心作祟罢了。你懂吗?因为我觉得,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你的身体和你的爱,都不能让其他的人分走半点。”
方洗雨不说话了。冰火两重天是怎样的感觉,他现在切实地感受到了。手心已经被烫得发麻,他的指头无意识地动了一下,顿时两只手都失去力气,水杯直直向下掉落。陶瓷杯碎裂与热水四溅的声音很快响起来,大块大块的碎片躺在他脚边,而热茶泼洒到他脚踝上,烫得那儿一片通红。
他缩了缩脚,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手心又热又麻,脚踝也阵阵发疼。谢悉动得比他快,一瞬间窜了过来,半蹲着托起他的脚,刚要问他觉得怎样,又发现了他手心的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