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终(71)
他很想问靳言,我对你好吗?这样就叫好吗?那那些不好要怎么算呢?
嘴巴张张合合,终究是问不出口。
靳言吃了一个,怕弄脏车,把手擦干净了,又把东西都收好紧紧抱在怀里。
他很满足了,非常非常满足了,他怕太贪心,想要得太多,就连这些都没有了。
“少爷,乔宇哥跟我说,他现在不在家里住了,房子空着也没用,我可以去他那里住。我想这几天就搬过去,我的东西也不多,我……”
“不行。”还没等靳言说完,白昊就打断了他,冷声道,“这个问题从你回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了,你哪儿都不能去。”
他这样说话,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厌恶自己的白昊,靳言有些怕他,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昊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靳言回来的这些天,已经不像刚见面时那样疏远他了,他总以为两个人的关系在变好,他没想到,原来靳言从来没有打消过要走的念头。
车里的气氛有些紧张,白昊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了电话后,两个人之间才显得没那么尴尬。挂了电话,白昊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不那么冷硬:“是舅舅打来的,让我们明天去家里吃饭。”
靳言点头,小心翼翼地答:“我知道了。”
白昊看他这样,轻轻吸了一口气,想好好跟他说话哄哄他,却听靳言道:“少爷,我会跟李叔说,我出去住,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是你赶我走,不让我住的。”
白昊看他认真的神情,觉得自己跟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似的,气到了极致,竟然笑了出来:“你觉得我把你留下来,我对你好,是做给李叔看的?做给别人看的?”
靳言并不是这个意思,慌慌张张地解释了几句,最后在白昊的眼神下,结结巴巴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昊收回目光看着前方,心底发凉。在靳言眼里,他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就连现在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攀附权势,为了讨好李书意的做戏?
一直到进了家门,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晚上洗了澡,白昊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但也如往常一般把牛奶热好。端进靳言房间时,他正躺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个蝉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连白昊进来了也不知道。
白昊走过去,把牛奶放在床头,没有跟靳言对视,也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等回了自己的房间,勉强处理了几个邮件,注意力却始终没法集中。白昊“啪”的一声合上电脑,烦躁地上了床准备睡觉。
关了灯,脑海里乱糟糟的。不知怎么的,白昊突然想到他刚刚把靳言捡回来的时候,靳言每一顿都能吃好几碗白米饭,菜倒是不怎么碰。他给靳言夹菜,让他不要吃那么多饭,结果靳言嗷一下哭出声,跟他说,对不起,我是不是把你家的米都吃光了,你打我一顿出气吧。
白昊想起当时小小的靳言仰着头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居然忍不住在黑夜中笑了出来。
大概因为在外面流浪久了,靳言总害怕自己会抛弃他,总是偷偷抱着枕头睡在自己房间门口,无论怎么骂他训他都不听。是后来大一些了,生活又一直很安定,他有了安全感,才没再这样。
白昊想着靳言,小时候的靳言,长大的靳言,开心的,生气的,哭鼻子的……各种各样的靳言。夜幕渐深,到凌晨一点了,他也没睡着。
白昊起身掀开被子下了床,出了卧室,想去厨房倒杯水喝。还没下楼,脚步一转,决定先去靳言房间看看他睡得怎么样。
虽然家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好,但他怕吵到靳言,还是尽量放轻了脚步。
靳言没有锁门的习惯,白昊走到他门前,按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扭,推开了房门。
跟他想象的靳言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画面不一样,房间里床头的壁灯亮着,柔和的灯光中,靳言坐在床上,裤腿撩到膝盖处,正低头在腿上认真按揉着。
他的下颌绷得紧紧的,额上一层薄汗,眉头紧锁,想是在忍受难耐的痛意。
白昊站在原地,站在原地,觉得世界寂静得可怕,脑海里却突然响起宋潇潇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看看,手脚都被打断了,内脏受了重伤,吐了这么多血,你说他还能活吗?”
第76章
靳言听到声音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白昊,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抓起被子盖住腿,再“咻”地一下把手收在身后,坐得像个被老师揪住错误的小学生。
白昊看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腿疼吗?”
靳言内心慌张,面上却还强作镇定,摇摇头用轻松的语气答:“不疼。”
白昊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走进了卧室里自带的卫生间。
靳言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干嘛。总不会,他少爷大半夜不睡觉,是来他房间上洗手间的吧?
白昊很快出来,手里还拿着靳言的毛巾。靳言坐在床上,仰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却什么也不说,垂下目光,抬起手把靳言额头上的汗仔细地擦了。
“少爷?”靳言不敢动,任他动作,疑惑地喊了一声。白昊没应,只是把毛巾翻过来,又把他的脸也擦了一遍。
靳言受伤那段时间,瘦得像个刚刚逃出饥荒的灾民。在疗养院那段日子,李书意每天变着花样给他补,各种营养品不要钱似的往他嘴里塞,再加上没受什么累,他不但把少了的体重补回来了,还长胖了一些。
白昊给他擦完,忍不住掐了掐他那被毛巾捂热,带着点粉的脸颊。他神情冷酷,配上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倒把靳言逗笑了。
“少爷我是不是胖了很多?”他也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脸,“李叔说养到明年我就可以当年夜饭了。”
他是真开心,没心没肺的,白昊却是半点都笑不出来,跟他道:“躺好,把被子盖好。”
靳言觉得他少爷怪怪的,也不敢忤逆他的话,收起了笑脸,“噢”了一声。乖乖地躺在床上,又把被子扯过来盖好,等着他少爷的下一步指令。
白昊把毛巾放好,再回来时径直在靳言床边坐下,然后把手探进被子里,摸到了靳言光溜溜的腿。
他的手很热,可靳言整个人都颤了一下,直起身就想把腿挪开。
白昊察觉到他的意图,一下抓住他的脚踝,皱眉让他躺好。靳言脸红得像两个大苹果,又别别扭扭地躺了回去。
白昊问他:“哪儿疼?”
他立刻答:“哪儿都不疼!”
白昊冷下脸,语带警告:“靳言。”
靳言一看他这样就心里发怵,小声回:“膝盖……”说完了他又立刻补了一句,“只是有一点点疼……真的只有一点点。”
白昊问:“两只腿都疼?”
靳言摇头:“今天只有右腿疼。”
他没发现自己的话里暴露了什么,白昊却是明白了,今天是右腿疼,昨天也许是左腿疼,那前天又是哪里疼呢?每一天晚上,靳言在这里,忍受着身体上突如其来的痛意,那些痛意折磨着他,碾碎了他,让他辗转反侧不得安眠,他却从来不说,连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而同一时刻的自己,沉浸在睡梦中一无所知。
白昊面无表情地想,他对靳言所谓的关心,愧疚,后悔,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如此。
靳言小心地瞥了白昊一眼,他家少爷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哪怕他正给自己揉着膝盖,他也生不出其他的心思去害羞和胡思乱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明明前几天都好好的,谁能想到他少爷今天会突然不睡觉跑到他房间里来呢?
靳言把脸贴在枕头上,侧着头看着白昊,安慰道:“少爷你别担心,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才会这样,医生说等天气暖和了就好了。”
白昊不说话,靳言感受到他的坏心情,也不敢再说其他的了。
房间里很安静,一点声音都听不到,靳言躺在松软的被子里,腿被按揉得暖呼呼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困意袭来,他的眼睛就有些睁不开了。
“少爷,腿不疼了,不用按了……”他迷迷糊糊地开了口,后面几个字说得囫囵不清。
白昊动作未停,低着头沉声道:“嗯,你睡。”
靳言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意识让白昊回房间休息,话还没说完,人就睡着了。
白昊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手在被窝里把他的裤腿轻轻放下来,又给他压好被子,才终于抬起头,把目光落在他脸上。
靳言还保持着面朝外的姿势,眉头舒展,看起来睡得很是香甜。白昊看了他很久,久到靳言居然说起了梦话,翻着身嘟嚷了一句“少爷”,他才回了神,站起来又给靳言拉了拉被子,然后才关灯离开了房间。
下了楼,白昊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透过窗户往外看时,发现雪已经停了,深夜中只余路灯下那一抹晕黄的光。
他还来不及收回视线,突然意识到,靳言曾经就站那里,把他母亲的照片送给他,眼睛里含着泪问,少爷我是不是喜欢你?被斥责后,走几步又哭着回头,像个被抛弃的小兽。
他当时嫌靳言是个麻烦,觉得他蠢笨没用,一看到他就莫名的烦躁和不耐。其实明明是他自己敏感自卑,明明是他用宋思乐走捷径,被发现了就心虚又难堪,把所有气都撒到靳言身上。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
“砰”一声,白昊手中的杯子落地,瞬间四分五裂。
他蹲下身,把散落开的碎玻璃片捡起,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现过许多画面。
他想到那个关着靳言的仓库,想到那一地的血,还有那条被血染成深褐色的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