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Ⅲ(5)
“大少爷,二少一直将你的事压着,会里也只有几个高管知道。你与他毕竟是兄弟,他一定会原谅你……”
“别说了。”他疲惫地靠在座位上闭上眼。他心里清楚,楚奕辰让杨霖出现在这儿,就是为了让他明白,他已经众叛亲离无枝可依,若想要好好活着,唯有乖乖顺从。
真的,一无所有了吗?
他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
车上再无人说话,气氛沉闷而凝重,楚云涵看着车窗外忽明忽暗的流光,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母亲讲过的那个童话故事,马戏团把所有无家可归的动物们装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拉着它们一路流浪卖艺,后来被一个吟游诗人拯救的故事。此刻他觉得自己也像是一只失去依靠的动物,被关在这个狭小的笼子里,在夜色中匆匆去往未知的下一站。
可是能拯救自己的吟游诗人又在哪儿呢?
他疲惫地合上眼睛,不再去费力辨认路标。管他楚奕辰要对自己怎么样,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大约半小时之后,车停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久违了的景色。灯火通明的中式宅院,圆形拱门内是玲珑有致的秀丽园林。沿着抄手游廊进入内院,绕过一池碧水,是白墙青瓦的三层小楼。
楚云涵抬头看向三层靠右侧的那个房间,木格窗上挂着的那只木制风铃在夜风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是他的房间。
又或者说是曾经属于他的房间。
这座楚家老宅是他成长过的地方。楚老爷子喜欢热闹,儿子们的便将这堆孩子都放在这儿养。直到他们读高中,才各自回到自己家。即便如此,每逢假日大家都会回来,相互见面的时间也很多。再后来,父亲楚秦突发心肌梗塞故去了,那之后,楚云涵就很少回来。而楚奕辰被确定为下一任家主之后一直随两位父亲住在老宅。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爷子虽然嘴上不说,精神却因此而受了损,郁郁寡欢,半年后也走了。葬礼上,两人臂上缠着黑纱,和闵然并肩立在灵堂一侧,身后传来嘉蕙压抑的哭泣。谁都没有说话,自始至终,就像是两棵独自生长的树,把一切情绪藏在树洞里,无声的、笔直的挺立。
那是他俩最后一次正式见面。两年后楚煜因为身体原因隐居静养,楚奕辰正式挑起楚家的大梁,出任家主。楚云涵则从大学毕业,挂着几家公司的董事身份,山南海北的逍遥了好一阵,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其间楚奕辰几次召他回来,他都置之不理。这次重回故地,倒真是久违了。
楚云涵随着男人上了楼,推开房门,房间里的陈设没有变,桌上还放着他之前做的手工机车模型,和年少时拍的一些照片,矮几上放着用过的游戏手柄。房间被打扫过了,干净的一尘不染。
“今天开始你住这儿。”楚奕辰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离开了。楚云涵坐了会儿,起身拉开衣柜。里面一侧放着他穿过的衣服,甚至还有一套初中的校服,之前留在老宅里忘了拿走的。另一侧是几套棉质家居服,都是宽松的样式,看来是洗过,正是他穿的码子。他洗了个澡,把身上的红酒冲掉,换上衣服和拖鞋,却又没了睡意,索性下楼去逛逛。
夜已深,月色静谧,墨蓝天空缀着点点星辰。池塘上浮着一层浅薄的雾气。他踏着卵石铺就的小径,沿着塘边缓步而行。风吹起垂柳,拂过发梢,掠过水面,带起一道道细微的波澜。他正向着不远处的亭子走去,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由停步找寻声音的来源。
忽然间,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墙边立了起来,吓得他倒退一步。定睛一看是一只黑色的大狗,正警戒地望着自己,顿时惊得魂飞魄散。
妈的,居然忘了池塘边有这家伙!
“索,索尔……”他怕狗,小时候他不顾劝阻胆大包天地去逗那只怀孕的坎高母犬,被一爪扑倒在地上,要不是保镖来的及时他的胳膊就被咬碎了。那之后他就不敢靠近犬类,尤其是大型犬。
大狗像是辨认出了他的声音,放松了戒备,摇起尾巴向他走过来。“别,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楚云涵吓得脸色发白,腿脚发软,一个劲儿后退,眼见那只狗就要扑过来,慌慌张张地回身就跑。“来人,救命”还没喊出口就和人撞了个满怀。那人被他撞得倒退了一步,将他的手腕扣住,沉声道:“索尔,站住!”
大狗在他身后停了下来,吐着舌头,轻吠了一声。
楚云涵整个身体都僵了,勉强从恐慌之中回过神来,抬眼看见来人,登时脸上一红,小声道:“我……忘了它在这儿……”下一句却说不下去了。
距离太近了,近到几乎紧贴的程度。
他尴尬地从对方怀里退开,背后感觉到一阵湿热的喷气,显然是快要挨到狗了,顿时汗毛全竖,又往前躲,再度贴在了对方怀里。
尴尬的平方。
楚奕辰淡淡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要后退给他让路的意思,也不开口让狗离开。于是楚云涵就被这一人一狗夹在中间进退不得,成了汉堡包里的肉饼。
尴尬的N次方。
“能不能……让它先走开?”他低着头问。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不太敢看男人的眼睛。
沉默了许久,楚奕辰终于开口:“索尔,回去。”
大狗看了看两个人,有些恋恋不舍地重新回到了墙边的狗窝里趴着。楚云涵松了一口气,立即后退一步,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它真听你的话。”
楚奕辰松开他的手腕,面无表情道:“对于我而言,听话的狗才有存在的价值。人也一样。”
第六章
老宅里的空气有檀香淡淡的气息,让人很容易松弛下来。窗外的蝉声有些吵,却轻易的将他带回往日的时光。在床上躺着,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年少时的旧事,想着想着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磨磨蹭蹭的起了床,正在厅堂里候着的中年男人见他下楼,颔首行礼道:“云少。”
“杜川。”楚云涵从脑袋里搜索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好久不见。”
杜川是由楚煜亲自挑选的管家,自楚奕辰年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负责照顾他的所有生活起居。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从来不会发火,不紧不慢的,做事却很有条理,几乎不会出任何纰漏。
“是。您现在用早餐吗?”
“嗯。”他应了一声,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白粥,小菜,配上两三样中式点心。这些都是老爷子的习惯,还保留着。他慢条斯理的吃着,咬到虾肉馅儿,问:“还是王婶的手艺?”
“是。”
“你吃过了么,要不一起坐下来吃点儿?”
“我吃过了,您慢用。”
套近乎失败了。楚云涵假做漫不经心地问:“嘉蕙最近还好吗?”
“周小姐的情况我不太清楚。”
“她来这儿找过我吗?”
“没有。”
他皱眉:“没有?一次都没有?”
“是。”
怎么可能?平常嘉蕙总爱约他一起吃饭,这都三个月没有联系了,竟然连一次都没找过他?
“楚奕辰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楚云涵挑眉,“他编了什么瞎话骗她?”
“我不清楚。”
他怒道:“有意思,你每天都和你那位主子待在一起,居然什么都不清楚?”
杜川沉默,表情依然谦恭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楚云涵知道和他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放下汤匙说:“给我安排车,我要出去一趟。”
“少爷吩咐过,您暂时需要留在家中。”
他一怔:“……什么意思?”
“在少爷没同意的情况下,我无法安排您外出。”
楚云涵不可置信地问:“他要把我关在这儿?”
没有回应,等同于默认。
“哈,‘失去一切’,原来如此。”他忿忿地踢了一脚桌腿,尽量将情绪平复下来:“他说了要关我多久么?”
“没有。”
“我要见他,他在哪儿?”
“少爷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清楚。”
“……”他有些颓丧地坐了一会儿,郁郁地说,“等他回来了通知我,这总可以吧?”
“是,云少。”管家彬彬有礼的回应。
手机早在被抓住的那个晚上就被保镖收走了。房间里没有电视信号,那块曲面显示幕只能用来打单机游戏。虽然说是在宅邸内自由行动,但行动的范围也仅限于他的房间和一些“可允许进入”的公共区域,比如餐厅、藏书馆、温泉池之类的地方。他想进电脑控制室,被保镖冰冷的拦在了门外。杜川委婉地告知他,进入机房重地需要得到首肯。
得到谁的首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人彻底将他圈禁了起来,切断了一切他与外界联系的可能。楚云涵耐着性子等了整整三天,楚奕辰都没有回来。问杜川,只有一个回答——少爷在忙。
切。忙什么呢,还不是有心避而不见罢了。
起初还能靠着打游戏看书消磨一点时间,日子一长,无论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起来。毕竟他前几年过得都是无拘无束的逍遥日子,什么旅游度假、骑马滑雪、打打高尔夫、跑跑赛车、追追嫩模、泡泡夜店,玩得很野。这会儿被拘束在这一小方天地里,还什么娱乐都没有,真是难受得要命,更让他着急的是没有嘉蕙和母亲的消息。
楚云涵每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天一天过去,心里的焦躁一再翻腾,又被硬生生的压下去,实在煎熬。眼看半个月过去了,楚奕辰没有任何要露面的意思。他把心一横,开始闹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