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保持距离的呢(18)

　　发现了。
　　顾哲明终究还是发现了。
　　而且还是亲眼看到的。
　　他把脸埋在手心里，无声地哭泣着。
　　好像是一个在冰面上跋涉的人，已经快走到对岸了，忽然冰层破裂，他便深陷进冻彻心扉的名为绝望的河水中，眼看光明离他越来越远。他想奋力挣扎，可是长途跋涉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的热度正在渐渐流失，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连他心窝的那一点热度也会消失。
　　原来曾经预设过的一切真的变成了现实，他却比想象之中更加痛苦。
　　悲从中来根本形容不出他的伤痛，他是摧心剖肝，泣不可仰。
　　最近他的生活真的很美好，美好到他完全忘掉了之前的顾虑。现在他担心的事情突然降临，他毫无防备，就像天塌了他却没能准备撑天的长杆一样，他现在被残酷的事实压住了半边身体，而另外半边很快也会被压住。
　　原来一切都是露水闪电，昙花水月。他从云端堕回地狱，而这个地狱比之前的更可怖，更寂寥，是一个望不到天，也看不见尽头的深渊，是一个没有任何星的宇宙。
　　顾哲明看着穆宇恍若行尸走肉般地站起，接过自己递上的钥匙，摇摇晃晃地进入浴室拿走自己的一袋子衣物和洗浴用品，又摇摇晃晃地走到玄关换鞋。
　　赤裸的双足从粉色的拖鞋里伸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十分莹润白嫩，不知怎的，令顾哲明再一次想起了浴室里的那一幕。
　　那一幕毫无征兆地闪现在顾哲明的脑海中，使他顿住了脚步。
　　他没有按一贯的方式送穆宇出门，而是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防盗门被打开，被带上。
　　沉默地站了两分钟，顾哲明走到浴室里，欲灭掉那几支香薰蜡烛。
　　蜡烛铝制的外模有些微热，他拿起洗手台上的蜡烛，一个个轮流吹熄，又放回洗手台上，等烛泪凝结。
　　而当他转身去灭玻璃置物架上的蜡烛时，一只黑色的手机映入眼帘。
　　手机显然是穆宇落下的。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立刻拿到602去还。
　　他抬起手腕看表，修长的巴顿指针在午夜蓝的表盘上移动，经过了一个白金时标。
　　时间才过去短短几分钟，或许穆宇还正在处理自己的心情，他应该等上几分钟再去敲门。
　　这么想着，他把手机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端起桌上的杯子，默然地品着已经变凉的桂圆汁，浓郁的甜里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苦涩。
　　忽然，穆宇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在茶几上缓慢地移动着，是有人打电话进来了。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白色的字“程利懿医生”。
　　顾哲明约略能猜到，这位应该是穆宇的心理医生。
　　他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站起来跑向了玄关。
　　然而，他的鞋子还没脱，对方就已经把电话挂断了，两秒后，屏幕上弹出消息提示——
　　“你的乳头最近还舒服吗？这周要不要到我这里来？”
　　顾哲明屏息凝神地看着这句话，联合浴室里看到的那一幕，忽然就有了合理的猜测。
　　患有焦虑症的穆宇，在医院里结识了这位名叫程利懿的医生。由于穆宇身边没有朋友和家人，医生就成了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援手，听他倾诉心事的人。久而久之，穆宇变得十分信赖他。
　　仗着这种信赖，这位程医生就渐渐靠近他，通过暗示等手段，将穆宇牢牢地控制住，对他进行各种言语和行动上的骚扰，穆宇本就是被人打了牙和血咽的个性，碰上程利懿就如同羊见了狼，当然摆脱不了他。
　　直到最近，穆宇的情绪平稳，焦虑症状大大缓解，便一直没有去找他，因此，他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所以才会在看到自己身体的时候想起那不堪的一切吧，因为触景生情。
　　顾哲明见过污浊的生意场，见过灯红酒绿的奢靡，耳闻过无数强迫与糟蹋。他没有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从未窥破过……也许这才是穆宇真正的痛苦之源。
　　602的门铃响了。
　　穆宇依旧坐在地板上，没有站起来开门。
　　因为他知道，门外一定是那个他最爱，也最害怕见到的顾哲明。
　　【作者有话说：不愧是留学法国只用四年就读完本硕的男人，顾哲明的推理能力，流啤。】


第34章 失衡（一）
　　但门外的人很执着，按一遍门铃，门不开，过一会儿就按第二遍。
　　等门铃第三次响起的时候，穆宇忽然记起来，顾哲明的电脑还在自家客厅里。
　　这回是想不开门也不行了。
　　门打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纸袋。
　　“电脑。”穆宇用还带着鼻音的湿漉漉的声线说道。语句简短，好像不愿意多说半个字。
　　顾哲明望向他，看他像个幽灵一样，半个身子缩在门板后面，又变成了那个低着头，用框架眼镜和刘海遮眼睛的内向男孩。
　　顾哲明没有接那只袋子，他知道自己若是接了，穆宇下一秒就会立刻关上大门。
　　他说了句“失礼了”，一只手拉住穆宇的胳膊，另一只手将门推开得更大了一些，一脚踏进了602，“啪”的一声把门推上。
　　穆宇惊得魂都要飞了，把袋子高举起来挡住脸：“有、有什……么……有什么事吗？”
　　顾哲明接过纸袋放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向他：“是不是有人威胁你，骚扰你？”
　　穆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满心想让他快点离开，于是飞快拿过手机塞进口袋里，低头否认道：“没有这回事，你……你弄错了。”
　　却不知，他将目光避开的样子，更让顾哲明相信他是在隐瞒。
　　“程利懿，是你的心理医生，对吗？”
　　听了他的问话，穆宇身体一颤。对方将双手放到了他肩上，掌心同过去一样温暖，透过棉质的衣料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他的内心恐惧到了极点，只觉得顾哲明的温柔一刀已经贴在他的喉结上。
　　他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猫，痛，却又逃不走。
　　“你不要怕，我可以给你介绍行业顶尖的律师，当然，事情会隐秘进行，绝不会泄露出去的。我还可以给你介绍更靠谱的心理医生……”顾哲明压低了声音，耳语似的说着。他现在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原因不明。
　　他说了一番，见穆宇始终不抬头，就低下头去看。
　　镜片后黑森森的眼睛里盈满了泪，穆宇在近距离对视的刹那猛然偏过了头，抬起胳膊把脸遮住:“不要……不要看我……”
　　手掌下的身体抖动得厉害，像一片受着西风摧残的将落未落的树叶。
　　“好，我不看。”顾哲明把目光转向穆宇身后的墙，声音严肃又认真，在穆宇听来，带着十二万分的压迫感，“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自愿和他在一起的吗？”
　　“不……不是……程医生……？不……没有在一起……我跟他只是普通的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穆宇疯狂地摇着头，手仍然挡在眼前。
　　其实他现在是闭着眼的，仿佛这样顾哲明就会不存在一样。
　　黑暗中，他感到顾哲明的手渐渐放松了，随即，他肩头一空，那灼热的温度离开了他的皮肤。
　　“好吧，是我唐突了。”顾哲明看他惊惧成这个模样，知道自己不该再问，“打扰你了，对不起，你……早点休息。”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纸袋，欲言又止地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拖泥带水，快速地离开了。
　　等到隔壁的关门声传来，穆宇才颤颤巍巍地摸出手机，点开屏幕。
　　不同色彩的光在他脸上变幻了一会儿，他阖上眼，手无力地垂下来，在身侧晃了两晃。
　　他算是猜到顾哲明的所思所想了，一颗心几乎被名为恐惧和哀伤捏得粉碎。
　　他想顾哲明大概是觉得他自甘堕落，对他失望了。尤其是他最后的那句回答，简直像是被捉奸在床前的抵赖发言。
　　视线模糊不清，看什么都重影；嗡嗡耳鸣像是加百列吹响了末日审判的号角，搅得他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
　　他这回是……真的扛不住了。
　　心脏抽搐得难受，连带胸前两点也有种发麻的痛楚。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像是被投放到真空的宇宙中压缩了一样。
　　他跑进盥洗室里，关上门，从洗手台上抽了好几张纸巾，胡乱地擦拭脸上的泪水，可是那咸涩的液体比往日要多上许多，怎么擦也擦不尽一样，不断地淌下，流到他的嘴里和衣领中。
　　他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但是不必看也知道，他现在两眼通红，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怜无助，自暴自弃。
　　盥洗室内的空气是粘稠的，他吸一吸鼻子，几乎没有什么空气能进入他的肺腑，他只觉得窒息。


第35章 失衡（二）
　　次日，他上班差点迟到。
　　昨夜睡前，他拿着冰袋敷眼睛，企图消肿，然而剧烈的情绪波动耗费了他许多心力和体力，闭上眼睛后没几分钟，他就陷入了沉睡。
　　早上醒来的时候，闹钟没能立刻将熟睡的他唤醒，于是每隔五分钟就重复响铃。响到第五遍的时候，他终于醒了过来。
　　叼着奶袋抓着面包奔出去，他终于在挤上地铁前吃完了早饭。
　　这一班地铁基本是踩点上班的人乘坐的，异常地拥挤，男男女女都是前胸贴后背，穆宇连个手环都拉不到，只能站在中央随波逐流。
　　快要到站时，人流的拥挤方向有了变化，一个女孩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一口亲到了穆宇的胸上。穆宇一低头，浅色西装上赫然一个口红印，两个人顿时都惊呆了。
　　女孩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擦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