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们的手指(89)
一个作者在写一个东西的时候,常常不是为了写它,这很普遍。将音乐作为载体,很大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喜欢,写这一篇文给了我花时间去听音乐会、逛音乐家博物馆、看古典乐相关书籍以及练琴的借口,因为喜欢好像不是正当理由,写作当然是正当理由啦。
不能否认的是,音乐和文学非常像(此处没有认为我写出来的东西能算得上文学的意思)。曾有乐评人也用过这样的比喻:音乐是一个过程性的东西,欣赏一首古典乐曲,与欣赏一幅画不同,它更像阅读一本书,那不是一瞬间的感觉,它需要时间的积累。
在写《手指》时,我常常反复听同一首曲子的不同版本,这关乎不同的演奏者或改编者如何诠释同一个主题,比如同样是《梁祝》,吕思清老师的小提琴协奏曲版本,巫漪丽老师的钢琴版本,只保留主旋律的简化版本,还有其他种种不同的版本,它们都是在哪一处击中了我?它们和我喜欢的一些文学作品一样,都不是猛然来的冲击,而是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我,有时候我能发现是这一处击中了我,这一声小提琴,这一弓,这一句话,但是在这一处前的那些没有击中我的东西,我也知道都不是白费,不是不好的,不是没有必要的安排,不是因为不够简洁而可以被割除掉的冗余。它们是一种积累,将我引到让我被击中的那一处。所以从《手指》开始,有了闲笔,有了一些我认为美的东西,它慢下来,耐心了一点,不为勾着人不停地翻页,也不为尽快地讲完一个故事的前因后果。《手指》的叙事就是从音乐里来的,它的节奏,它的布局,都受到了音乐的启发,它不像我之前的任何一篇文。
说到创作和理想,《手指》也确实有一些自我反思,但它们就在文里,在此也不赘言。
写这篇文章时,我犹豫要不要讲一讲“那段历史”又是怎么出现在我的文中的。我想,要是我站在十年后,因为想了解十年前的自己是怎样想的而去读这篇文章,我不希望看到自己只说些官样话,十年后,我应该还是想看到当年的自己没有鲁迅所说的“冷气”,哪怕各个方面的环境其实都没有那么好。
在《手指》一文完结后,我和几个读者朋友聊了聊,有个朋友问我,陆家是否有我家庭的影子。我非常果断地说:没有。当然不可能完全没有,一个创作者总是很难摆脱其经验,那是土壤,也是囚笼。不过我更想说,与其说陆家,不如说是贺家。那么久远的贺家,成为了我童年到少年常听到只言片语的一角,从我的祖父祖母到家族里每一个长辈,在他们年节说起的鸡毛蒜皮的旧事中,我看到了历史的一页。我没得选,我是从那里长出来的。
《手指》中的插叙比较悲伤,更悲伤的是,我没有写任何比真实更悲伤的东西。我的祖父曾皱着眉头看着家里的书被烧掉。他说,其中有些是孤本,从此再没有了。我的父辈向我描述他们的长辈做过的研究,他们童年时的院子与房屋,那些回廊与天井,家中有趣的小物件,听得我心驰神往,不过已无缘得见。我还能见到的旧物不多,比如一口黑漆漆的大水缸,据说上面曾全是佛像,因为怕被人毁掉或者所谓“借走”,于是表面的佛像全部被凿去,家里才留下一口可用的普通水缸。
我常和我的姐姐聊天。她告诉我许多她小时候听来的旧事,我跟她说我的幻想:如果我们还能捧着那些旧书与手记坐在一起看该多好。这样的幻想,有如傻瓜行为,毫无作用,其实就像我的文,它其实也没有作用,它是我个人的片面,是我拿起笔就没得选的东西。创作是件主观的事,没有私货就不是创作。说了许多回忆,但这些回忆不是我的私货,面对回忆的态度才是。我知道,在所有的文明里,都有类似的事发生。我们还是在向前走。这是我的态度。重蹈覆辙也不是不可能。这也是我的态度。
写完这一篇文后,我应该较长的时间不会再写相关的题材,我曾在评论中看到一位读者说“谢谢作者折腾自己写出这么一篇文”,这确实是我写作状态的真实写照了。内容痛苦,写得也痛苦,因为对文字的要求和写作能力间差了一个银河。一个作者,最是清楚自己的缺点和真实水平,我很想用“我是业余写手不能花太多时间”,“三次元很忙没时间和精力”来解释为什么我的文写成现在这样,毕竟如果非常努力都写得不好,岂不是会被嘲笑?不过我决定还是直面嘲笑,做个认真而热忱的人很重要,比看起来毫不费力和酷重要(虽然断更公子优在一点上难以取信于人,但是我写文真的挺认真的)。得直面天赋,能力,阅历三者都不具备的事实,这样还有点进步的希望。
接下来说些美好的场景吧,说不定有的读者也曾见过一模一样的风景。欧洲有很多天鹅,有湖的地方就常有天鹅。我在一年前常坐火车去不太远的一座城市看天鹅,那座城市还有一个建在城堡里的玫瑰园,园内有十几座白色雕像,还有不同颜色的玫瑰。我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一片湖,男友有时候会去喂天鹅,和他的同性好友一起(……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当然还是选择原谅他)。
如果有读者走到南法的一座热带植物园,也许真的可以见到那块写着头在天堂,根在土壤的牌子(法语外的英文翻译还是错的);走进南法的一家店里,也许真的可以见到漂浮着钢琴与小提琴的透明立方体;也许真的有一家花店,里面卖蓝色的五瓣花。
其实从《论如何追求一个志同道合的变态》到《狗生》再到现在的《音乐家们的手指》,故宫的清晨,坐火车去罗滕堡时窗外的林海雪原,青海湖的日出,白雪皑皑的高山,山城康提中的佛牙寺,那朵供奉的蓝莲花,维也纳的音乐厅,人高的金色向日葵地,爱琴海的星空,爬满藤蔓与花的院墙……美好的画面从眼睛里进到心里,拿起笔的时候便又从心里流泻出来,自然而然,不用刻意筛选,也不用刻意美化,它们就在那里。
这些场景从记忆里找寻起来都不是难事,难的是从另一些更隐秘的场景里发现久远的童年与少年的影响。我总觉得它们更动人。比如练毛笔字,比如在钢琴谱里藏闲书,比如被冰在井水里的西瓜,音乐教室里的老旧钢琴,躺在床板下看书的自由时间……这些更像是梦了,早就在岁月里不知不觉戴上了滤镜,连提起来都是不同的语气,似乎要换一套说话方式才能回到过去。没有办法。
在《手指》一文前言中,说起了这篇文有几段不同的感情,并不都是爱情。我自身不太理解爱情。我理解小心翼翼,怕对方生气,怕对方难过,理解觉得对方太好,怕自己不够好,理解怕对方生病,怕对方出事,怕对方不快乐,怕对方知道自己不好会担心。比起爱情,我更理解害怕,或者说,在意。我不太理解爱情,不知道该怎么说,实在要说,也只能说它的表现。
我更喜欢另一种关系:指引者与被指引者。陆早秋和钟关白互为这样的关系。贺玉楼和温月安也有这样的关系。温月安和钟关白、陆早秋、小贺都有这样的关系。钟关白、陆早秋与小贺以及其他学生也有这样的关系。付出与在意的感觉很动人,可是我总觉得似乎启发以及精神世界受到影响才是更动人的关系。“热望”也是由这样的关系来的,而不是由爱情激发出来的。因此这篇文的感情线也就是现在这样了,不是别的样子。
最后好像应该讲讲为什么是“手指”,“手指”到底是什么,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手指,要去创造自己想创造的东西,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就都明白了吧。
第81章 微博 手指小番外
备注:
a.此番外发生时间为恋爱前期;
b.如有不合理处,以《音乐家们的手指》及《缺憾》正文为准。
第一次
——微信备注是必备的,谁没有一两个缺乏良知的朋友呢。
把唐小离的微信号推送给陆早秋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钟关白早该认识到这一点的,但是他没有。
不但没有,他推送的时候还喜滋滋的,觉得陆早秋离自己的圈子又近了一步。
出人意料(却在人性之中)的事情发生在唐小离加陆早秋微信的第二天,那天风和日丽,清空万里,正是谈恋爱的好日子,钟关白买好早餐准备去陆早秋家门口接人一起练琴,就像一个老派的、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对象一样老老实实。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消息:
今天不去练琴。
言简意赅,是陆早秋发的。
这对一个热恋中的男人,不,对一个热恋中的钟关自来说简直太残酷了。
但他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打字:陆首席你是不是有事?
打了又删掉,改成:那我们明天再去?
过了一阵,陆早秋回:
我要想一下。
钟关白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有事,这是家庭内部出现了矛盾。
他仔细回想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简而言之,钟关白人生终极六问:
牵手了吗?牵了。
把人家的手往不该牵的地方牵了吗?没有。
接吻了吗?接了。
接吻的时候手往不该摸的地方摸了吗?没有。
一起睡觉了吗?睡了。
字面意思以外的觉睡了吗?没有。
想完之后,钟关白就很委屈,因为他确实什么都没干。说了不乱搞就是不乱搞,只要陆早秋不开口,他就什么都不做。哪怕陆早秋说只能一起练琴他也愿意就规规矩矩跟陆早秋练琴。
拎着早餐一个人走到琴房,也没了胃口,只能一个人练琴。
练到中午,钟关白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新消息,他鼓起勇气发了一句:你想好了吗?
陆早秋没回。
钟关自放下手机,连弹三首奏鸣曲——
还是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