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蛟戏傲鸟（只若初见）(54)

    他突然又想到姐姐的婚事，想到黎漠或者他也许也要有那么一天，娶一个赵月朗那样或者别的谁那样的姑娘，说到底还是会和黎漠分开的。还会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出现的，昱昇越想越烦躁。
    他觉得黎漠应该是属于他的，黎漠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把黎漠从那个又小又破的小黑屋里面带出来，他求父亲收留黎漠，黎漠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黎漠不应该对他感激吗？不应该对他唯命是从吗？不应该只听他的，只忠诚于他吗？他倒是回忆起最初认识黎漠的样子，那个从来不多言，只会跟在他后面，像是为了衬托他保护他的样子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跟黎漠生气，他翻看着那些春宫图，突然想起儿时候张广德欲和他一起骗奸了黎漠的事情，昱昇的心里甚至开始生出一点小后悔，若是那时候他真的做了，现在他和黎漠会成什么样子？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昱昇想，他的朋友里面多少个都和丫头小厮有染。翠儿比昱昇大了七八岁，昱昇不喜欢她罢了，家里的丫头昱昇都看不上罢了。他早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男孩。有了火气早就知道要撒在哪儿了，他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从床上跳下来，推开屋门，看见翠儿正在给他准备洗澡水，他摆摆手说：“别等我了，我要出去一趟，我爹要是问就说我睡了！”
    昱昇有几个关系不错的酒肉朋友，一个姓李一个姓段，时常一起寻欢作乐，昱昇约了一起喝花酒，夜里，那些地方正是春光无限的时候。昱昇近日一直心情不好，段姓的友人便叫了最漂亮的姑娘给他跳舞起兴，昱昇喝了不少，心中越发地难耐，同那姑娘一场水乳交融，玩得不亦乐乎，谁知道就是这日，大奶奶突然走了，昱家上下哭得手忙脚乱，却遍寻不到昱昇，黎漠出去一家家地寻，抓到昱昇还躺在姑娘的床上，昱昇醉酒当中，黎漠火从中来，昱昇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心里一软伸手摸他的脸，低喃道：“哥哥你来了？”
   
    黎漠一把把他从床上拽下来，看见桌子上面有残酒，冲着他脑袋就倒下，昱昇被酒泼得狼狈不堪，清醒了几分，看见来人是黎漠，顿时觉得大赧，又见两位酒肉朋友在一边看，顿时恼羞成怒，对黎漠大嚷：“你疯了！”
    黎漠自小把昱昇宠在心尖，却不想他如今变得这样不堪，心口突突作痛，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上：“混账东西！跟我回家！”
    昱昇哪里是肯吃亏的人，抬手就要还击。谁知道喝得太多，头重脚轻，步子不稳，被黎漠拎着脖颈子，拖着往外走。
    昱昇四肢挣扎，梗着脖子嚷道：“你管我做什么！去和你那个什么月亮星星的亲热！”
    黎漠一把把他甩开，声音带着不同往日的暴怒：“你个混账东西！”他抖了抖，“妈妈过世了！”
    昱昇的酒一下子全都醒了，他狼狈地趴在地上，浑身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你说什么？”
    黎漠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凉不已，他出了口气，指着昱昇道：“穿好了衣服！跟我回家！”
    昱昇木然地看着他，手脚哆嗦着不受控制，老鸨子这会儿进来，看清来人才冷笑道：“我说昇爷，昱家难道不是你做主么？怎么个伙计来这里大闹找主子了？”
    昱昇刚刚经受打击，冲着老鸨子怒斥了一声闭嘴，再也说不出别的，黎漠转身就走，昱昇急忙忙地跟上，外面备着马车，黎漠已经坐在前头，昱昇刚刚爬上去，黎漠驱马便走。俩人到了家，刚进屋，昱思惑一拐子就打来，黎漠眼疾手快挡在前面，跪下说：“爸爸，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
    昱昇顾不上别的，他发了疯一样在屋里盘桓，冲进夫人屋里痛哭哀嚎，夫人已经升天，已经嫁人的昱愔都回来较他早，昱昇被巨大的痛苦包围，他虽然经历过走失绑票亲眼见过杀人灭口，却头一遭失了骨肉至亲，他哀嚎哭泣，抬眼看见在一旁抹泪的赵月朗，像是决堤崩溃，走过去一把抓住赵月朗的手臂：“是不是你！我妈妈好好的，你来了几天就没有了！是不是你！”
    他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怒吼着：“一定是你，你克死她！”
    昱昇说不出口，就连自己难受跑出去喝花酒也是因为看见黎漠和她勾搭，昱昇嚎叫如泣血杜鹃，赵月朗吓得惊声尖叫，黎漠眼看昱昇失去理智，伸手去掰昱昇的手指：“快点松手！”
    昱昇见黎漠竟然护着赵月朗更像是被触了逆鳞，张牙舞爪地冲着黎漠扑来，昱思惑刚刚失去妻子，又见儿子醉酒胡闹，气得浑身乱颤，几步过去伸手在昱昇的脸上狠狠抽了一掌。
    昱昇被打懵了，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昱愔哭着推搡弟弟：“昇昇！你不要闹了！妈妈刚走！你不要闹了！”
    赵月朗被赵姨娘慌忙拉走，府里面一片悲怆，黎漠瞧着昱昇撒泼胡闹的样子，眼里面不带有一点情感，他头一次觉得昱昇是这样混账，同昱昇一路走来，纵然他事事拔尖，顽劣骄纵，但是从来做事光明磊落，他和昱昇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感情自然比别人多许多，昱昇近些年越发的胡闹，对他对别人毫不留面，事事找茬处处挑刺，可是黎漠都默默地忍下了，但是这次，黎漠头一次觉得昱昇是个彻头彻尾的混不吝。
    昱思惑丧妻之痛尚未平息，又被这个孽子气得不轻，他不顾夫人灵堂尚未布置，抄起随身带着的西洋拐杖便是一顿抡打，昱昇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承受了，黎漠虽然气愤，见状心疼不已，实在拦不住，就跪在昱昇旁边，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昱思惑痛呼了一声造孽！真真后悔自己生下了昱昇。
    夫人的丧事很快就办完了，昱家短时间里面红白事情都占了，让旁人唏嘘不已，昱昇守岁三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两个狐朋狗友知道了那日黎漠风风火火来找人，原来是昱昇母亲过世，都议论不已，加之妓女客人互相乱传，不少人都知道了昱家大少爷竟然在母亲过世时候还待在妓院里头，议论纷纷。
    昱昇那日被打得不轻，老爷不顾着大家的劝阻将奄奄一息的昱昇关在柴房，扬言要饿死他。黎漠趁着他不在，叫翠儿偷偷给他送吃的，他却拧得不肯吃一口。
    关了几日，他果真滴水不进，黎漠慌了神，两个姨娘也去找昱思惑求情，看在他亡妻的份上这才放了昱昇。
    昱昇已经有些昏迷，昱思惑因为翠儿瞒着他放昱昇出去一事迁怒翠儿，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打发出去了，叫赵月朗来伺候他。
    赵月朗来的时候，昱昇伤口上了药，已经睡下了，赵姑娘心有余悸，守着昱昇不敢离开。她早就听说这位混世魔王的罄竹难书的劣迹，心里七上八下的。正在担忧，黎漠进屋了。
    黎漠虽然对昱昇失望，到底心里头惦记，他从柜上回来，就急忙来看昱昇，赵月朗看见他倒是委屈得眼泪掉下来了：“黎大哥。”
    黎漠拍拍她的头：“怎么了？我怕他醒了为难你，特意来看看。”
    赵月朗哭道：“黎大哥，老爷让我侍奉大少爷，可是我害怕。他是不是觉得是我害死夫人的……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黎漠叹了口气：“你若是害怕，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我照顾他。”
    赵月朗摇头：“黎大哥，是你对我们太好，你明明也是昱家的少爷，我应该伺候你的！”她看着黎漠的眼神包含着多少爱意，“我也甘愿伺候你。”
    黎漠心中也很喜欢这个懂事的姑娘，他在柜上经常因为忙碌吃不上饭，赵月朗知道后，每日都做了点心带给他，守岁的时候，全家顾着的是老爷和少爷小姐们的吃食和精神，只有赵月朗担忧地劝他去休息，黎漠自从失去父母亲人之后，一直把自己掩饰得很好，待人和善。办事稳妥，内心却是相当寂寞和渴望关爱的。
    昱昇慢慢长大，不再是黏人的弟弟。整日挑三拣四，咄咄逼人，黎漠感觉得到昱昇对他强烈的敌意，他知道，在昱昇心里，是自己抢走了昱昇的一切，因为昱思惑更满意自己，因为昱璓昱翱更亲近自己，昱昇当年对他的依赖，现在想想不过是当初保命的缘故。
    他们都长大了，感情却在日益相处中慢慢溜走了。
    黎漠不是没有想过不然就离开算了，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更何况全家现在都很依赖他，也许就是这种依赖让他成为昱昇记恨的原因。
    赵月朗见他发怔，又低下头，用几近不可闻的声音问：“黎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因为我才克死了夫人？都是我……”
    黎漠摇头：“和你没有关系，昱昇那晚上不过是失态罢了。”
    赵月朗低着头道：“我尽心尽力对夫人，为什么昱少爷会这么想。少爷他、他没有赶上见夫人最后一面……我……”
    黎漠摇摇头，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昱昇，心中带着知道他去妓院的苦痛，低声道：“那你没关系！那夜他去了窑子！”
    昱昇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蓦然睁开眼，其实在黎漠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他便醒过来了。他浑身都是被父亲毒打的伤痕，加之挨饿了三天，他听见黎漠来看他，听见黎漠说的第一个字的时候眼泪就掉下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委屈，他想让黎漠像小时候那样护着他。
    可是黎漠来的原因是怕他会为难赵月朗，听到黎漠对赵月朗说起自己去喝花酒的时候，昱昇克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怕被赵月朗知道这件事。她赵月朗不就是个下人的女儿，不就是个来伺候他的丫鬟吗？
    仿佛被赵月朗知道，他就矮了赵月朗一头。赵月朗就有了更多可以在黎漠面前惺惺作态的资本。
    黎漠用那么冷漠的声音谈论他，同之前的种种温柔完全不同，昱昇躺在榻上浑浑噩噩地想凭什么！
    他和黎漠一起长大，因为他黎漠才有今天的一切，凭什么他现在这么失败，黎漠却能得到家里人的喜爱，凭什么他和黎漠相处了这么久，以前黎漠给他的温柔都这么轻易地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娘们儿？
    昱昇觉得不甘心，他浑身疼痛着，像是还没有褪去外衣的蝉，被生生地从壳里面拖出来。他这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后悔了，早知道这样，早知道黎漠有一天会这样对他，会用无比嫌弃的语气说他，会不再事事向着自己，他还不如那日同张广德对他下了春药，就像是无数次梦里出现的模糊场景。他想要了黎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