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白月光(14)
9万7啊。喻宸捂着太阳穴,不住地摇头。这年头谁包养个情儿只给9万7?
9万7算什么?圈子里有的富家子一晚上就能为床伴花几十上百万。而他睡了夏许9个月,夏许只跟他要了9万7。
还要还给他。
夏许图的是什么,傻子都能看出来。
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装傻的人。
承认明白夏许图的是自己,于喻宸来讲,就如承认自己早已爱上夏许一样艰难。
况且他对夏许的感情是在一次次接触中愈演愈烈,每一份心意都有迹可循。但夏许呢?从一开始,夏许就心甘情愿让他为所欲为。
为什么会有如此无缘无故的爱?
是因为高中发生过什么吗?
喻宸站起身来,只觉头晕目眩,撑在桌沿边缓了一会儿,一些零星的回忆像被浪涛冲向海滩的贝壳,在他还来不及捡拾时,又被海潮带入汪洋。
记忆一旦回溯到高中,就像踏入浓雾弥漫的沼泽。他只知道自己曾经看不惯夏许,欺负过夏许,还找人与夏许打过群架。
那种针锋相对的相处能催化出情爱吗?
他甩了甩头,竭力想记起过去发生的事,却终是徒劳。
真是记不得了,夏许仿佛是他脑子里的一个应急开关,一旦碰到,所有刚亮起的微弱灯光都会瞬间熄灭。
他再次坐下,在浏览器里搜到安城一中的官网,在捐款页面上找了一刻钟,终于在“荣誉墙”上发现自己的名字。他将地址发给一位的朋友,不久收到对方的反馈——根据IP及账户查找,转款者名叫夏许。
喻宸闭上眼,虽早就猜到是夏许,心脏仍是重重一抽,片刻后问:“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分5次打款。”
朋友说:“夏许用于转账的卡是一张借记卡,网银消费每日限额2万。”
喻宸蹙眉:“还有这种限额?”
朋友笑:“不知道吧?其实我也有点儿奇怪,用这种卡,且不去银行修改限额的人,多半生活比较拮据,起码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但这个夏许出手就是接近10万,我挺想不通的。”
喻宸呼吸一滞,想起当初夏许要钱时说,想让爷爷安享晚年。
这笔钱显然没有帮到夏许的爷爷,之前王越就曾告诉他,老爷子病逝了,夏许是在安葬好爷爷之后,才报名参加支援选拔。
他忽然很想知道夏许这半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再次托人打听,才知为了给爷爷治病,夏许已经卖了房。去云南之前,夏许在安城已经连家都没有了。
那么困难,夏许也没有联系过他。当初将卡还给他,说结束了,就真的结束了。
心脏终于痛了起来,为那个不能去心痛的人。
喻宸揉着发热的眼眶,喉咙越来越紧。一个不该有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像强光一般将他的薄情照得无所遁形——如果没有常念该多好?如果能在与常念在一起之前爱上夏许该多好?
常念近来身体状况更糟了,喻宸抱着头,拼命想赶走那些不好的想法,但心底仍有声音萦绕不去:
“没有常念该多好。”
校庆这天,喻宸推了工作,和常念一起回到阔别多年的母校。常念有些好奇,问怎么想起来参加这种活动。喻宸解释道:“今天天气好,带你出来走走。”
常念很高兴,坐在轮椅上,被喻宸推着在校园里漫步。
母校的一切都与当年无二致,只是学生换了一茬又一茬。典礼时间较晚,喻宸带着常念到处走到处看——他有自己的私心,来参加校庆固然是因捐款受邀,亦想借此机会,找到一些过去的回忆。
而将常念带在身边,是因为常念也曾是一中的学生。
安城一中本部占地极大,在闹市中如古朴的世外桃源。喻宸看着年代感十足的教学楼,听常念虚弱地说,他们的教室在那里,他们逃课时喜欢去什么地方……
喻宸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逃课时去的不是常念说的地方,一起逃课的也不是常念,甚至不是院里的那帮兄弟。
他很想问夏许班级的教室在哪里,但他问不出口。
行至一处回廊,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从侧面传来。那人以一种滑稽的语气喊:“喻,喻大哥!”
喻宸转过头,看到一名穿着土气运动服的高大男子。
他想不起这人是谁。
男子兴冲冲地跑过来,傻里傻气的,眸子却异常干净,抓着他的手臂不停地晃:“你是喻大哥,你真的是喻大哥!”
喻宸抽回手,将男子打量一番,猜到对方可能智商有点问题。
常念忽然说:“你是杨科吧?杨叔的儿子?”
男子眼睛一亮,“嗯嗯”直点头。
常念扯了扯喻宸的衣角,喻宸弯下腰,听常念说,这孩子是校工杨叔的儿子,痴痴傻傻的,但非常老实,学校可怜他们爷俩,安排了教职工宿舍,杨科大他们几岁,没念书,在学校里帮忙做些事,没想到现在还在。
喻宸点点头,直起身来时朝杨科礼貌地笑了笑。
忽然,杨科再次拽住他的手臂,着急地说:“喻大哥,你别走,你在这儿等等我。我等你好多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喻宸与常念皆是一怔。
杨科说:“喻大哥,你让我给你同学买,买早餐的钱还剩475块,我,我很听话,送到高考之前,还每天观察他呢,他都吃了!你等等我啊,我回去取来还给你!”
第23章
“你站住!”喻宸一把拉住转身要跑的杨科,目光如炬:“你说什么?”
杨科吓了一跳,“我,我说我回去拿钱还你啊喻大哥!你放,放开我,我会还你钱的,我都等你这么……”
“前面!”喻宸打断,声音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栗,“我让你给同学买早餐?给什么同学买早餐?”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冲动,单单听了一个傻子随口一说的话,就紧张得浑身有如过电。
抓住杨科的一刻,他根本没有想过“同学”、“早餐”或许只是对方胡编的谎言。
傻子的话怎么能信?
但若不信,黑夜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光明?
常念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漫起浓烈的惧色,右手颤巍巍地抬起,抓着喻宸的衣角喊:“宸哥,宸哥,你别听他……”
喻宸充耳不闻,手劲大到指骨泛白,死盯着杨科道:“我让你给什么同学买早餐?”
杨科“啊”了半天,动作极不协调地指了指常念,“我不能说。”
常念手指一僵,如木头一般坐在轮椅上。喻宸眼神更寒,“为什么?”
“喻大哥,是你说这事不能让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我听你的话,谁也没有告诉。”杨科身材魁梧,此时却又急又怕,指着常念说:“有第,第三者在场,我不能说!”
“第三者”三个字让常念眼中的光芒顿时消散无迹,手脱力地垂下来,打在轮椅上,发出一声闷响。
喻宸回头看他,双眉紧锁,低声道:“小念?”
常念眼神空洞,茫然自语:“我不是第三者,我不是第三者!”
喻宸心脏一紧,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脑子里闪过。
一帧一帧泛黄的光景里,是拼接不拢的记忆碎片。常念在跟他告白,他说了什么?
喻宸死死捂住额头,回忆似乎正要冲破某道闸门,带来难以忍受的痛楚。
他说了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
等等,为什么是常念向他告白?
当年难道不是他借生肖玉坠向常念告白?
怎么会反过来?生肖玉坠呢?
老旧的残影里,为什么他与常念手上都没有玉坠?
回溯的记忆发出一声尖啸,几乎刺破耳膜。喻宸哑然地看着常念,眼神陌生到令人心惊。
常念喉结抽动,一声“宸哥”堵在嗓子里,低头颤抖,像随时可能晕过去。
喻宸想不起来更多的事,抓着杨科的手始终没有松劲,如同抓着的是洪流中的救命浮木。
杨科用力掰他的手指,几乎要哭了,“喻大哥,我会还你钱,你不要欺负我!”
喻宸闭上眼,拼命将心头奔涌的情绪压下去,缓了几秒才开口:“你说,我让你给什么同学买早餐?”
“我不能说!”杨科使劲摇头,“有第三者在场!”
“我允许你说。”喻宸呼吸渐渐粗重,不顾常念呓语般的“不,不,不要”,朝杨科厉声道:“我不怪你,你说。”
杨科发出孩子似的呜咽,“是夏许!你跟我说,他叫夏许,夏天的夏,许诺的许,1班的班长,你们那一届的校草。喻大哥,是你让我说的,你,你以后不能怪我,是你让我……”
浪潮冲垮了堤坝,世界翻天覆地。
喻宸颓然地松开杨科,没注意到常念在发出一声细小的吸气声后,像被抽干生命力的枯枝般斜倚在轮椅上。
退潮的海岸上,破碎的贝壳散发着晦暗的光。喻宸看见17岁的自己站在1班后门外,微笑着看教室里穿球服的高个少年。
少年从课桌里拿出用粉色口袋装着的糕点,用课本挡着脸。早自习时实验班书声琅琅,英语老师背着手巡视。少年用余光瞄着老师,做贼似的将糕点往嘴里送。
少年转过头时,喻宸看清了他的脸。
是夏许,17岁的夏许。
喻宸往后一退,蜂拥而至的记忆片段几乎令他站不住。
他看见自己将喝了一半的汽水递给夏许,夏许扬起头一饮而尽。他的目光停在夏许的喉结上,右手忽然摁住夏许的后颈,笑着问:“你名字真奇怪,夏许……你爸姓夏,你妈姓许?”
“真俗!”夏许挣脱开,嘴角扬起好看的幅度,将空瓶子扔进他怀里,“我爸确实姓夏,但我妈不姓许。”
“那你还叫夏许?许不是姓吗?”
“就不能是名儿吗?”夏许撩起球衣擦汗,露出平整利落的腹肌,“我爷爷说了,许是许诺的许,寓意我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
“言出必行?举个例子呗。”
“例子啊……唔。”夏许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挥来一拳,不轻不重砸在他腹部,他没能闪开,骂了声“我操”,抬头就见夏许挑着眉笑,语气十分欠揍:“比如说打你,就打你!”
他气得发笑,拔腿就追。
两个少年的身影在无人的后山穿梭,阳光淡去,画面定格,继而泛黄,如烟雾般散去。
回过神来时,杨科已经不见了,不知是被吓跑,还是回去拿剩下的钱。喻宸僵硬地转身,目光落在常念身上时,瞳孔倏然一紧。
将常念抱去医院之后,喻宸平静地通知两边长辈,然后一个人踱去露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想起了一些事,关于自己、关于常念、关于夏许。但更多的往事仍笼罩在黑暗中,仿佛缺了一把关键的钥匙。
然而就算只想起了破碎的片段,他亦明白自己活在某个谎言中。
谎言的编造者至今没有醒来。
抽完一整包烟后,喻宸回到重症监护室外,目光冰冷地看着自己与常念的父母。
之后,医生神色凝重地赶来,手上拿着初步检查报告。常念的母亲接过一看,泪水夺眶而出。
喻宸倒不觉得惊讶,刘医生早已告诉他,常念依靠的药物副作用太大,对身体的影响因人而异,有时是致命的。
他已有心理准备。
常念醒来时不愿意见父母,喻宸一个人坐在他床边,眼中不见愤怒,但也没了温柔。他撇开目光,沉沉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