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86)

　　凌少哲咀嚼到一半停了下来，沉思了很久：“……可能会跟沉然分手，但不会回到那个人身边。”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沉然。”他又想了一会儿，吃了几粒浓缩维生素药丸，又喝了一口果汁，“但人，尤其是男人不能没有责任感。”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看情况。”一旁的小林突然插嘴道，“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离开现在的恋人。那么计较过去的事的话，也活不开心吧。”
　　凌少哲冷笑：“所以你一直单身到现在。”
　　“你……”
　　凌少哲完全无视他，把胳膊搭到浅辰的肩上：“阿辰，你周围是什么人遇到这种棘手的事了，让你这么苦恼？”
　　浅辰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是我周围的事？”
　　“肯定不是你啦。”凌少哲切了一声，“你跟你家那位不是感情正浓么，他都给我们发喜帖了。”
　　“啊？”
　　“……你不会不知道吧？”
　　
　　才从凌少哲那里听说柏川通知了不少朋友与自己结婚的事，浅辰一下午都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跳舞重排了几十次，弄得小林看到他就恨不得他立刻死掉。
　　下午收工后，浅辰刚想打电话问柏川是怎么一回事，就先接到了羽森的电话：“阿辰你快点快点来，源风病危了……”
　　
　　一个半小时后，急救室外。
　　胡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把手套丢给了护士。
　　浅辰、羽森还有源风的经纪人等一窝蜂围过去。羽森急得满头大汗：“源风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有生命危险吗？”
　　“现在稳定下来了。刚差点没命。”胡医生轻吐了一口气，“待会儿他醒了以后可能会暂时失明，你们最多两个人进去看他，让他多休息。”
　　浅辰大喘一口气：“太好了……导演，他的药都在你那吗？”
　　“在，还有些在病房。”
　　胡医生摆摆手：“药就不用了。”
　　“为什么？他还很虚弱吗？”
　　“是药三分毒，现在吃什么治疗的药都没太大用了。回头我去给他开点延缓恶化的药吧。”
　　胡医生的口吻只有淡淡的惋惜。但刚一听到他的话，浅辰的眼前却有短暂的空白。
　　
　　晚饭过后，病房。
　　房内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吊瓶点滴落下的声音。
　　红色的康乃馨早已换成了红蔷薇。桌面上还有两片枯萎的花瓣。
　　源风果然在医生推测的时间内醒来了，而且什么也看不到。刚一抬手几乎拉掉手背上的小针，浅辰立刻过去按住他的手：“你先别动……”浅辰低声说，“还在输液。”
　　“小浅……？”源风睁大了眼，瞳孔却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为什么……我会看不到了？我的眼睛怎么了？”
　　浅辰握住他的手：“你别担心，过几个小时会恢复的。”
　　“是吗……”源风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对。医生说了，最近你的心态很好，所以比以前状态好了哦。”看着面露错愕表情的羽森，浅辰握住源风手的力道加重了许多，“但是你的病还是很严重，要多休息知道吗？”
　　“嗯。”
　　源风伸手往床头柜上的水杯摸去。
　　“我来吧。”浅辰抢先帮他倒了水，然后用汤匙舀了一小勺喂到他的嘴边，“啊……”
　　源风细细抿了一口，苍白的嘴唇还不见红润，就已经被难以下咽的纯净水呛得疯咳起来。浅辰吓得立刻把东西放回去，扶他起来拍他的背。见他浑身冒虚汗，脸色却依然白得像纸一样，另外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好笨，连喝水都不会了？”浅辰佯怒道。
　　“真没想到……《一燕不成夏》成为了我最后的电影。”源风面向羽森，眼睛空空的，“大导演，这是我们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作吧……过程很愉快。”
　　“胡说什么啊你！”浅辰禁不住提高音量，又马上被羽森拍了脑袋，“都是你得这个怪病，《功夫日记》那么大的片你都错过了。”
　　源风又面对浅辰：“小浅会去参加试镜吗？”
　　“当然会了啊，我还等你病好了来和我一起演呢。不过看你这状态是不大可能了，以后再说吧。”
　　“这样最好不过。”源风然微微笑了笑，“你一定要出演这部片，变成闻名世界的超级巨星……这样，我从来都不敢做的梦也被小浅实现了。就算我看不到，你也会来我的墓碑前告诉我的……对吗？”
　　就算听过医生说的话，也知道源风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浅辰还是气得发抖：“源风，你再胡说一个字，我这就把你从床上踹下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源风慢慢缩回被子，闭上眼睛，“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努力活下去。刚都是开玩笑，我不会死的……”
　　
　　刚说完这句话，两道细细的透明液体便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我也不想死。”源风紧闭着眼，越来越多的泪水涌出来，“我从来没和小浅一起拍过电影。但是，这样的事只在梦中出现过……”
　　“呆子风。演戏以后有的是机会。”
　　浅辰往他身边靠了一些，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放在他的手心，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个？”
　　源风稍微捏了一下手中的东西，又顺着边缘摸了一会儿，整个人都惊诧得僵滞了。
　　不仅源风，连羽森都呆住了。
　　
　　“不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你现在有了羽森，肯定不会稀罕我了。”浅辰假装想把戒指要回来，“忘记我刚说的话吧……”
　　但话还没说完，戒指已经被源风一把抢回去，紧紧地握在手中。
　　“喂喂喂，我都后悔了你还抓什么！”浅辰伸手过去捞，同时也故意让着一脸笑意藏着掖着戒指的源风。
　　
　　当天柏川行程很满，浅辰情绪也没组织好，直接发了一条短信给他说源风病重，当天不回去。
　　第二天，浅辰去买了一对新的结婚戒指，偷偷把柏川送的戒指对调了。但是，一整天他都没有回家。
　　
　　下午，有人通知柏川会场布置好了，让柏川去看看。
　　柏川带着米糕还有一帮助理赶到了一栋摩天大楼的顶楼。
　　因为还是顾及个人隐私和绯闻影响的问题，柏川请的人并不多，而且都是保密进行的，所以举办婚礼的场地也不是太大。
　　但是，一片雪白的会堂，同样色泽的圣洁垂帘，摆放巨大蛋糕的架子，淡雅天蓝色的桌布，落地窗外城市繁荣的胜景……如果是在晚上，这里一定会雍容堪比中世纪的王室城堡。
　　经理走过来微微欠身道：“柏先生如果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随时可以告诉我们，在您定下日期之前都可以改。”
　　柏川走进空落落的大厅，皮鞋的声音落下轻轻的回音。
　　他环视四周了片刻，微笑：“这样很好。”
　　“那您先在这里看，我去把收据开过来。”
　　
　　经理出去后，柏川在会场中徘徊了接近半个小时，确保每一张桌子、每一个花瓶都是完好无损的——就算是他首次个人演唱会，也不曾如此细致地亲自检查那么多细节。
　　然后他拿起手机，按下了快捷键1。
　　但电话还没拨通，上面浅辰来电显示的闪亮大头已经开始一闪一闪。
　　柏川迅速按下接听键。
　　“小辰，我正想打电话给你，有事要和你商量。”
　　“……我也有事要说。”
　　“那你先说。”
　　“好。”
　　
　　尽管如此，电话那一头的人却一直沉默着。
　　难得耐心极好的柏川也有些急了，慢慢踱步到落地窗前，看着下面蚂蚁般大小飞驰的车与行人。
　　高楼耸立在云层中，白色浮云早已经变成薄薄的雾气环绕着四周。而阳光却毫不示弱直接射入窗口，柏川的两颗耳钉也反射出璀璨的银光。
　　他不由眯起了眼睛。
　　正想要催促浅辰，那边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这种事应该当面说出口……但当着你，我真的无法提出来。”
　　接下来浅辰又沉默了半晌。说到这里，柏川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但对方的声音还是低低地传了过来：
　　“……我们分手吧。”
　　
　　空气仿佛也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
　　“如果某一天源风痊愈了，而你还不嫌弃我……我们再重新在一起。”浅辰说得很慢，像是很吃力，“但是现在我做不到了，我真的没办法在这种状况下和你在一起。”
　　
　　“柏川……对不起。”
　　
　　对方像是在逃避现实一样把电话挂断了。
　　柏川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一直握着手机，静静听着耳机里不断重复的，刺耳的忙音。
　　
　　会场里依然是空落落的。
　　许久许久，他才稍微往后退了一步，颓然坐在身后的餐桌旁。
　　接下来几个小时，他就再没有站起来，甚至坐姿都没有改变。就像是会场内几十个铺着浅色桌布的方桌，只知道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待某个人的到来。


Chapter 66

　　这一夜柏川回去得很晚，因为不想面对空空的家，也不想一个人在两个人的家中收拾自己的东西。
　　然而，推开家门他却意外地看见了正在忙里忙外打包的浅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伙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行动派，东西还没有收好就已经先提了分手。
　　看见柏川进来，浅辰也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他飞速把手中的牛仔裤叠好，从裤兜里摸出房间的钥匙，交到柏川的手上：“东西比我想的多……马上就收好了。”
　　柏川接过钥匙，手指在钥匙的齿纹上划过。
　　“你也是户主，钥匙不用交给我。不过如果你确定要搬出去，我可以把房子卖掉，到时候把钱再退还给你。”
　　原本还觉得很别扭，看见柏川如此坦然，浅辰也放松了一些。只是心中那种即将面临分别的现实，还有对方过于理智的反应让他感到说不出的失落。
　　“不用这么麻烦。”浅辰摆摆手，之后便不知道将手放在什么地方，只痞痞地插在裤兜里，后退两步，“房子你来处理吧。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他指了指沙发上的行李箱，又迅速回去继续埋头打包。
　　柏川拿着钥匙，一直站在玄关前方看着他。这一刻好像房内只剩下衣物的摩擦声。
　　柏川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挽留过任何人，无论在什么方面。
　　眼前的男人还是和平时一样，时刻散发着大男孩朝气，即便是在收拾东西时，也会在叠好一件衣服时挑挑眉，发出近似满意的吐气声。
　　他平时就是这样，心情好像一直都很好，无论是洗澡、洗碗还是熨衣服，都会时不时开心地哼歌。做饭的时候，他甚至会随着哼哼的旋律来摆动胳膊挥舞铲子……柏川曾经无数次觉得这样的浅辰很可爱。
　　如今看着同样一个人，却在打包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自己，那种发自心底的强烈不舍让柏川感到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