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冬河吞了下口水。嘴巴因为被打破了皮,吞下去的口水里混着一股铁锈腥味。他说:“不知道。我自己想拿钱...”
叔叔把账本一本一本抽出来,摔到地上,大声骂着:“你抽成了的,给我一笔一笔圈出来。敢敷衍我,我弄死你们。”
徐冬河拿着笔,坐在那张木板都起翘的木桌前面。他转头看了眼李致知,李致知低头忍着眼泪坐在门边地板上不敢看他。
徐冬河把老余不参与送货之后的每一笔都圈了出来。从年初开始,为了尽快买新手机,有几笔他加过了头。叔叔问他:“是这些?”
徐冬河说:“是...”
叔叔又在他右脸颊上打了一巴掌。声音太响了。李致知抖了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叔叔忽然笑起来。他拍了拍手,和他们说:“恭喜你们,又欠我一笔钱了。”
他让人把李致知拉了起来,然后说:“这次不会再让你们碰货了。万一越欠越多了?”他和其中一个手下挥挥手说:“送孩子回去休息吧。明天晚上接出来。”
车上,李致知握着徐冬河的手,但是他们都不敢看对方的脸。
回到夏仙阿姨家里。李致知拉开抽屉,看着里面的新手机。徐冬河坐在床沿边和他说:“可以用了。”
李致知忽然哭了出来。他抱着徐冬河哭着说:“我不想要了。”徐冬河半靠在床头,抱着李致知,笑笑说:“不能退换货的。你用吧。”
他笑了下也不笑了,拿纸巾擦了擦李致知的脸,小声说:“没事的,我会解决。明天上完课,你想办法躲起来,不要被叔叔找到。”
-
第二天晚上,有人来接徐冬河。车子开到城南一间灰扑扑的小网吧门口。他跟着走进去,网吧尽处有个小电梯,下到地下一层居然是个规模非常大的休闲吧,叫2046D。
徐冬河站在电梯口的台阶上就看到李致知已经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在舞池边的空位上。身旁站着叔叔的几个手下。舞池四周用围绳围了起来。他们越过那个铺着劣质保护垫的舞池,看着对方。进入二十一世纪十来年后,他们故乡小城的人们解决完身体的饥饿,开始用各种手段解决精神的贫乏与饥饿。
舞池周围围满了“饥饿”的赌客。他们今天将下注的特别表演是,斗殴。
因为乐音声太响,叔叔非常大声地和徐冬河介绍:“我们这个游戏没什么规矩的,能打赢就行。很简单,好吧。把对面打倒。我在你身上押了注的。你输,就多欠我一笔,你要是赢,就给你减掉一部分。”他拍拍徐冬河的肩膀。
徐冬河有小松一口气的感觉。只是让他打架还好。他适应着吵闹的乐音,迟缓地脱掉自己的校服外套,准备走进舞池中央。他越过人群又看了一眼李致知,李致知始终低头闭着眼睛。
那天的记忆在徐冬河的脑袋里模模糊糊,如同信号不好的雪花屏幕一样,一晃一晃。比赛开始的时候,周围看客的尖叫声几乎盖过音乐。徐冬河看着对手那张陌生的脸,下一秒他们就纠缠扭打在一起,用一种野蛮又原始的方式。不管是他们谁被击中倒地,周围的人都很兴奋,好像他们是两个搏斗游戏中的人物,就算死在这里,扣掉一颗心就可以复活回来。
徐冬河喘着气,看了眼自己肿胀充血的指节。对手比他有经验得多,在他晃神的时候,照着他的膝盖踢了一脚。徐冬河跪到了地板上,又疼又冰。他抹了下自己的眼睛,重新站起来。
他看到李致知流着泪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比赛结束坐车回去的时候,李致知还趴在自己书包上,额头抵着书包不看徐冬河。徐冬河手里握着两个冰袋,看着车窗外。这场表演赛,他打输了。叔叔很高兴地说:“你们现在欠我这个数。”
他们回到夏仙阿姨家里。李致知仍旧不敢看徐冬河。徐冬河抹了下他脸颊上的泪痕说:“我没事啊。一起去洗澡?”
李致知终于崩溃地抱住徐冬河大哭起来。
第二天李致知仍旧去上学,因为他答应了徐冬河要努力考普高。下了课去职业学校补课,因为徐冬河为他交了很昂贵的学费。一开始还正常,后来李致知写着写着作业会开始流泪。他想着如果自己没有听闻家升的话去做水客走货,就不会发生这一系列事,又怨怼自己要那么贵的手机。李致知握着笔,盯着作业纸发呆。
尼莫去班里找他的时候,空寂寂的教室里,散发着一种石穴般的气息。李致知一个人坐在教室中央,低头愣着神。
尼莫站在门口叫他。李致知抬头,茫然地盯着他看。
作者有话说:
2046D部分有较为致郁情节。如果会看着难受,可以等到【新世界】开始再继续阅读。谢谢你追更:)
第21章 2012,2046D(二)
老余和眼镜仔知道这件事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徐冬河去过2046D两次了,一次胜一次败。第三次去的时候,徐冬河问叔叔,能不能不要把李致知带过来了,钱他来慢慢还。叔叔拍拍他说:“他不在,你怎么有斗志?”
老余指着徐冬河骂道:“我是不是跟你说,做事前和我商量一下?”
李致知问:“把酒吧举报掉有用吗?”
老余继续骂:“有用吗?贴封条整改两天,不是又开起来了。本来就是个地下酒吧,能开那么大,你以为真没人知道啊。”
李致知站起身走掉了。老余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不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要每次都是徐冬河给你善后...”
李致知推开红茶餐厅的门,站在门外深呼吸了一下,眼泪还是溢出了眼睛。他先坐车回家了一趟,翻箱倒柜找了下家里值钱的东西。李富强好像有一阵子没回家过了。过几天,李致知会在新闻报道里看到自己爸爸欠了塑料厂员工三个月工资,被员工联名告到了法庭,所以逃掉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的房子很快被法院封抵。
李致知在沈兰家楼下站了许久,还是没勇气上去找她。他最后去找了李宝珍,想李宝珍借点钱给他。李宝珍还一直把他当天使宝宝,李致知跟她说的事怎样都不相信都觉得是开玩笑。她捏了下李致知的脸,笑说:“你说的这些事我听都没听说过。而且也不是一笔小钱,你告诉姑姑,到底要干嘛用啊?”
李致知焦急又慌乱地想继续解释,李宝珍已经站起身接客户电话去了。他沉默地靠到了椅背上。
李致知发现,和每次一样,天暗了之后,他最终只能回去找徐冬河。徐冬河给他留了门,在餐桌上放了宵夜。李致知红着眼睛把那份鱿鱼炒年糕吃掉了。
他洗漱完,推开门趴到了徐冬河身上。徐冬河翻背着英语范文,摸了摸他的头发。李致知小声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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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坐进舞池附近的座位的时候,李致知已经蛮有经验地戴上徐冬河之前送他的ipod,虽然用处不大,但是大概能隔绝一点声音。
徐冬河也已经蛮有经验地可以躲避对手的拳头,然后灵巧地横踢过去。他力气很大,只要能把对手压制到地上,基本就能赢了。但是那天,徐冬河右手的保护套脱落,地上的对手抬起膝盖击了他一下,然后抬脚踢他。徐冬河惯性地拿右手去挡,食指的指甲盖飞掉了。站在近处看见的女观众尖叫起来。
徐冬河打完下场的时候,食指指甲那块地方已经凹陷变形。
他们回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李致知给他上了点紫药水,用纱布包起来。但是过了蛮久,指甲都没有再长出来。余姐给他做了个皮制的指套。
有一次,李致知摘下了耳机,抬头去看舞池里的打斗。他看着徐冬河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暴戾地朝另一个人身上挥拳。他满身是汗,气喘着去抓另一个人的胳膊。李致知像在观看动作电影一样看完了那场比赛。徐冬河赢得很艰难,但是到底是赢了。全场的大人好像都很满意。
徐冬河在散场的赌客中间穿回自己的校服外套。李致知远远看着他,想起09年的暑假,他被绑架的那段时间,他和徐冬河会去码头员工宿舍的公共浴室冲澡。午后的淋浴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徐冬河打着水仗。地上墙壁上都是湿漉漉。徐冬河边笑边叫他小心点,别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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