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什么十年后……”
“因为十年后的你和十年前的你不一样。十年后你变了很多,我没法再揪着你说十年前的事,毕竟人都在往前走,我提以前的事像翻旧账。”谢松亭那双眼睛黑沉黑沉,漩涡一般,“但回来就不一样了。”
“我只是为了告诉你,我这时候真的恨你。”
谢松亭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在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我理解你,你理解过我吗?你没有。我欠你的吗?你捡的我,你养的我,养大了还怪我吃你的穿你的用你的,你捡我回来那天就该知道养小孩很贵,养不起别捡。你生不出孩子是我害的吗?你们俩不孕不育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去怪谢广昌,不去怪你自己,偏偏全怪在我头上,我很活该?”
李云岚发着抖向后退。
谢松亭一把抓住她,不让她退:“我问你话。”
她的孩子从未这么尖锐地对待过她,李云岚一时间大脑空白,凌乱地摇头:“我……”
她我不出个所以然。
谢松亭一指厨房:“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在家你不给我做这些,同学来了反而爱面子地做这做那,当你的小孩是命贱吗?连吃点好的都不行?来客人了全给客人,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打肿脸充胖子有意思吗?”
李云岚:“我……”
谢松亭:“谢广昌是个纯粹的傻逼,这男人是你自己选的,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们俩的错,我却只能跟着你们一起受。”
李云岚满脸混乱:“你怎么不对十年后的我们这么说?”
谢松亭笑了。
“要是我和十年后的你说这些,你只会不停地说对不起,谢广昌死了你才知道自己是在折磨我。是,和他不一样,你确实爱我,你只是折磨我比爱我更多。再说了,说对不起多没意思。我要的又不是你道歉。”
“他之后死了?!”
谢松亭回眸看过去。
席必思讨赏似的,把手里半死不活已经晕过去的男的晃了晃,像晃一只鸡。
谢松亭这才有了点笑意:“嗯,不过在这他不会死。那就到这吧,我要走了。”
李云岚:“就这样?我以为、我以为……”
谢松亭像听了个笑话:“你以为我要你解决问题?怎么可能。你解决得了吗。”
他摇摇头,说:“你解决不了,我只是让你知道知道。毕竟我也不是17,我27了。我只是从始至终就搞不懂你怎么想的,假如谢广昌把我打得浑身是伤,你就是在我伤口上撒辣椒面。你每周就给我那么点钱,你不知道我吃不饱吗?我不找你要,你从不多给,你故意的。”
“挺好,今天我终于说完了。”
谢松亭倒退着走了几步,撞到席必思才停。
他靠住他,拉起他不抓人的手,说:“我以前真傻。我还想拯救你。我错了。我简直大错特错。”
谢松亭笑得很放松:“人碰到毒圈只会想着跑出去,怎么我就天真地待在毒圈里,还想把毒气治好呢?你说是不是?”
他回家,只是为了把十七岁的自己从这个牢笼里拉出来而已。毕竟这里改变了什么,对现实没有影响。
看似是对十年前的养父母说话,其实他只是在告诉十年前的自己。
他只是在安慰以前的自己。
谢松亭,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了。
那些是别人的错。
痛苦就是痛苦。
人很难改变痛苦。经历痛苦,大多数时候也是因为躲不过去。
所以你逃吧。
所以你走吧。
能跑的时候立刻跑,远离这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李云岚嘴唇颤抖。
席必思把谢广昌甩回座椅。
李云岚倒给他们的茶被谢松亭拿起来,给席必思洗了洗手:“脏。”
洗完,谢松亭把席必思放在沙发上的兔子帽拿起来,又放下。
“这个兔子帽送你,冬天出摊冷。”
他轻快地说:“我再也不回来了,拜拜。”
他拉着席必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家。
甚至没有关门。
一直到回到车上,谢松亭才说:“完了,彻底没经济来源了。”
席必思笑着把他一搂:“我的了。被我拐回家吧?”
“好。”谢松亭转了转眼珠,“本来还想揍我爸一顿。看你都快把他掐死了,就算了。”
席必思一脸无辜:“也没多用力吧,我只是差点捏碎了他的甲状软骨。小伤,小伤。”
谢松亭笑得喘不过气。
第二天一早,席必思起床时没发现人,把谢松亭贴在自己脸上的便利贴拿下来。
【我去天台了,找我去那】
谢松亭按记忆打开天台门,跨上天台。
因为想在这吹风,他穿得很厚,还拿了席必思一顶毛线帽戴,裹得严严实实,对自己很好。
不再像以前,自虐一样把自己放在租屋客厅吹冷风。
晨光乍起时,光像金色的手,掀开蓝灰色云层一角,接着找准地方用力,撕贴纸一样将云完全撕起来。
谢松亭走到自己经常睡觉的那个角落,坐下看朝阳,从未有过的轻松。
怪物伸出利爪,抓住他肩膀倾身,几乎和他鼻尖贴鼻尖。
谢松亭托腮和它对视。
该怎么和席必思说他在这又看见幻觉了?
前几天明明没有。
他头一次好好观察怪物,看它尖利的爪,看它史前暴龙一样的尾,看它黑洞洞的五官,看它峥嵘的头骨。
随着朝阳初升,幻象也有了变化,身后无边的雾海鼓动起来。
谢松亭看向变化的雾海,喃喃地说。
“怎么可能……”
黑雾散开的部分像纱,他注视着这只巨大的怪物黄沙一般溃散,露出内部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男孩的形状。
男孩身形瘦弱,刚刚一米七出头。
似乎听到了这截声音,它抬起头,拂开挡住眼睛的刘海,冲谢松亭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它把目光落在谢松亭颤抖的眼眸上。
那视线很宽容,满含理解。
没有催促,没有谴责,只是些许……
些许惊讶。
似乎在说,怎么十年过去,我还是你的枷锁?
现在才把我解开?
也太慢了吧。
谢松亭难以克制地哽咽。
他摇摇头,想说对不起,张嘴却被痉挛的喉咙拧碎,句不成声。
之前他逃避这些逃避了太久,他都忘记了。
有一个人他无法逃过。
他逃不过自己。
这是他自己。
十七岁的他自己。
这只陪着他、跟着他、一直出现在他面前、尖锐狰狞的、他的幻象……
竟然是他自己。
幻象安宁地笑着,伸出手。
剥落了黑色外壳的幻象终于有了颜色,那个本质腼腆胆怯的十七岁高中生历经十年,终于跨越时空来到他面前。
这感觉太过梦幻,太过不真实了。
好像时间与空间终于接轨,感官和幻想相互融合,周围一切迅速上色,世界似流光溢彩的宇宙星云收拢开合,炸出绚烂的赞歌。
天穹映入谢松亭颤抖的眼瞳。
男孩笑得右颊凹出明显的酒窝,递给十年后的自己一束橘黄的花朵。
那是萱草花。
幻象拂去他的眼泪,说我永远爱你。不要难过。好好去过以后的人生。
所以……
是时候放开我了,赢赢。
席必思在他的梦呓中听到过这个字,第一次来谢松亭家的那天,也听李云岚叫过。
他想过输赢是谢松亭的执念,想过这是谢松亭的创伤。
但从没想过,这个字会是他的小名。
不是满盈的盈。
不是萤火的萤。
不是迎接的迎。
而是输赢的赢。
他是谢松亭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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