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麻烦你。”
“我开车过来,”男人那边传来拎钥匙的清脆响声:“二十分钟,尽快。”
“……好,谢谢。”
周筑挂掉电话,长长叹气。
他费力拖起活动不便的脚,整个人倚在电线杆旁,被蚊子咬的脸颊发烫。
第14章
他让他等二十分钟。
浦西到浦东实在很远,远到周筑站得脚脖子发麻,抵着路灯无处可去。
这期间有老阿姨散步路过,用狐疑的视线打量他到底在干嘛。
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在昏暗灯光里,忍着不打开电量微薄的手机。
直到另一个人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傅冬川按定位找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路灯下孤零零的青年。
“傅哥。”周筑干巴巴地喊他:“打扰你休息了。”
傅冬川简短应声,蹲在周筑的脚踝旁,用干净指尖挽起沾泥的裤脚,确认他的伤势。
周筑下意识想后退,疼得又嘶一声。
“可能有点疼,给你外侧皮肤擦伤喷一下药。”
说罢,男人从一贯装着合同文件的包里拿出创伤喷雾,简单处理后包了纱布。
刺痛加强的瞬间,周筑疼得低哼,又觉得太臊,努力把尾音给咽了。
傅冬川抬眼看他,张开右臂。
“我搀你去车上。”
周筑低着头扶住了,费劲地单脚往前蹦。
“谢谢。”
单脚不好发力,他跳得笨拙,表情也变得苦大仇深。
没蹦出两米远,傅冬川停了,弯腰蹲下。
“来,我背你。”
“别吧,我不好意思。”
“你想这样蹦四百米?”
周筑有点耻辱:“小区藏太深了……我当时还觉得这样隔音好。”
傅冬川维持着等他上来的姿势,侧目看他:“我哄哄你?”
周筑一咬牙,弯腰趴上去。
背这个姿势太亲密了。
这更像是,单向的拥抱。
把自己的全部重量……交给另一个人。
他抱紧傅冬川的时候就在后悔。
但是对方已用更稳的动作托住他的全身,步履稳健地起身往前走。
“你很轻。”男人往前走时,有余暇多哄一句:“不用想太多。”
周筑此刻连埋头的位置都找不到。
他没想过自己会和同性贴得这样近,近到可以闻见对方沐浴后的清冽气息。
像薄荷,像冰凉的烈酒。
几百米的小道变得很短。
傅冬川背着他的时候,手机断电的隐隐恐惧感消失干净。
他和这个世界链接不再仅有通讯信号,而是另一个真实温热的活人。
傅冬川俯身开副驾驶车门时,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该抱你过来,背着不好放你进去。”
周筑努力配合着他的动作,在副驾驶坐好以后,低着头系安全带,说不出话。
傅冬川启动汽车,导航选中最近的医院。
“先去医院,晚点报警。”
“好的……”周筑像是延迟很慢的状态,此刻才反驳先前的话。
“我又不是女生,不能抱吧。”
“是女生反而不能抱了。”傅冬川半认真地看向他:“为了避嫌,我都可能不会过来。”
那倒是没错。
接下来去医院的一路,两人都并坐在安静里。
电台里主持人似乎永远都是活力满满,说话时语气上扬,对生活充满乐观开朗。
周筑给手机充电时,傅冬川递过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等会你不用下来,我去医院租轮椅推过来。”
周筑接过水,沉默很久。
“谢谢。”
“你今天说过很多次谢谢。”傅冬川忽然笑起来:“很自责吗?因为我是你的上司?”
“我朋友,我是说……我的其他朋友,都刚好不在上海。”
青年抿了口水,又说:“我一个人习惯了。就好像,如果死了,也是一个人找好棺材躺进去闭眼,不麻烦任何人。”
“突然有一天,我掉进这种状况里,必须得靠另一个人帮忙,就好像让一条鱼学会用肺呼吸,很不自然。”
乱七八糟的情绪,以及与内心相悖的现状,最后综合在一起,变成了好几句谢谢。
傅冬川陷入沉默,过了很久才说:“原来有人会跟我有一样的想法。”
周筑看向他:“怎么,你也是鱼?”
“不,那种打算自己找个棺材躺下的想法。”傅冬川身上疏离的气息消散很多,在后视镜看着他笑:“像是不打算和这个世界有任何关系。”
再推轮椅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了。
急诊室里坐了接近一半的人,有小孩在歇斯底里的哭,家长手足无措地哄。
周筑坐上轮椅,再次有那种被傅冬川背着的感觉。
他的前进后退,身体移动,全都不再由自己控制。
主控权再次交给了傅冬川,那个他可能有点熟,实际并不了解的男人。
至少这个人闻起来清爽舒服,比总是一股汗臭味的鳄鱼要好很多。
轮椅的视角很低,看不到柜台前店员的脸。
周筑坚持用自己的手机扫码付钱,傅冬川弯腰接了,并不推辞。
他不在意这些细节,即使全部由自己来也没什么。
从拍CT到做石膏,前后花了接近两个小时。
周筑索性把轮椅买了下来,只要能自己转外轮的小路都坚持手动。
傅冬川放慢自己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在旁边。
这种要强并不是骄傲过剩。
更像是独居惯了,把依靠两个字完全挖出字典。
大概是骨折剧痛的缘故,周筑过了很久才察觉到这种纵容。
他转轮椅时突然开窍,转头看向身侧监护状态的傅冬川。
“你会不会觉得我臭要面子?”
“可能会?”傅冬川还在看止痛药的说明书:“但自我代入一下,我在你这个位置,未必愿意被别人推着走。”
周筑有一瞬间觉得傅冬川的同理心在闪闪发光。
医生确认过石膏和用药情况后,顺口问了一句需不需要住院。
周筑怔了几秒,用拐杖试着走了两步,快速摇头。
他讨厌医院,不想在这里逗留。
护士看了他们两一眼,又问:“你家里有人照顾?”
“没有,我一个人住。”周筑说:“有拐杖就行了,问题不大。”
话是这么说。
真用起这个东西,他才发现比想象的还要费劲。
疼痛会牵制全身的灵活反应,让他变成一块硬邦邦的木头。
在停车场里,傅冬川把轮椅折叠放进后备箱里,一眼看到周筑卡在副驾驶的门前。
他放下一侧拐杖会失去身体平衡,不放又会卡着进不去。
“别动。”
男人把人拦腰一托,动作流畅地塞进副驾驶里。
两扇车门相继关好,汽车再度发动,周筑小声说:“谢谢你。”
傅冬川看他一眼,继续开车。
“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被抱过。”周筑说:“亲妈除外。”
他回家路上冷不丁被撞到骨折,老混蛋还肇事逃逸,内心没破防才怪。
又气又恼,又有种很难表达的委屈。
至少在刚才,被拥抱的那一刻,周筑能汲取到几分安慰。
哪怕是功能性的,没有任何私人感情的一个抱抱。
他可太需要这个了,只是嘴硬不说而已。
汽车在夜幕下从医院驶向派出所,两人再度安静无言。
周筑记挂着今晚要发的片子,心知自己绝对会晚发,而且还会被粉丝念叨着越来越鸽。
他其实不太在意自己能不能洗澡,要多久才能顺利行走。
病假象征性请一天,因为今晚要熬夜剪片发片,明天睡觉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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