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你了,要承受这些。”白嘉树摆弄着他来时带在身上的那把短剑,目光垂落于那张粗糙的草席上,语气平平道,“在这种简陋脏乱的地方。”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便传来了邵一霄的一声嗤笑。紧接着,又是一句调侃:“白将军可不一定觉得委屈。”
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白嘉树回过头,用警示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他当然会觉得委屈,他是被强迫的。”说完,又转回头,看着白鹤庭问,“对吗?”
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白鹤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单刀直入地问:“他人在哪儿。”
草席是直接铺在地上的,即使两人同是坐着,坐在椅子上的人依旧要高出许多。白鹤庭虽然仰着头,神色中却看不出丝毫谦卑,白嘉树的目光愈发森冷:“还能在哪儿?他犯的可是死罪。”他神色中带上了几分轻蔑,一字一顿道,“被千刀万剐都不足惜的死罪。”
白鹤庭在这短短几句话中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白嘉树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般唯唯诺诺,言谈举止间带上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房间里的琥珀与烟草信息素也放肆到令他感到不适。
他站起身,边往外走边道:“你们越过我抓我的人,还私自给他定罪,于法于理都不合规矩。”
白嘉树没有阻拦,但邵一霄挡着门没让道:“为了避免白将军搞出什么笑话,我还是先提醒你一句。”他耸了耸肩膀,摆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被控制的可不止他一人。从今日起,步兵军团与你的护卫团都要接受审查。”说完,又特别补充了一句,“所有人。”
白鹤庭沉下了脸:“审查什么?”
邵一霄道:“窝藏罪人之子。”
这一刻,白鹤庭终于清醒了。
在他发现骆从野被人下药时就应该想到的。射中猎物不是猎手的目的,收缴战利品才是。在此之前,正因为他拥有白逸的支持,邵一霄才不敢造次,而现在,被裴铭之子标记的他已经不可能再获得白逸的信任。
局势在眨眼之间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他竟轻率地踏进了一个已经暴露出意图的低级陷阱。
见他陷入沉默,白嘉树接着道:“父王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他当然会担心你在标记影响下铸下大错。你现在头脑不清醒,待洗掉标记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邵一霄与白鹤庭同时看向了白嘉树。受西里教的影响,清洗标记在国内被明令禁止,而现在也根本没有成熟的标记清洗技术。这种手术往往伴随着腺体受损的后遗症,不幸的话,还会在手术台上送掉性命。
白鹤庭没想到这话会从白嘉树嘴里说出来。
“放心,我会给你找国内最优秀的医生,不会出任何差错。”白嘉树背对着二人,淡定地继续,“手术成功后,我一定会让父王同意我们的婚事,不再给歹人留下任何可趁之机。”
邵一霄猛地站直了身体:“殿下?”
这些想法,白嘉树没同他讲过。
白鹤庭没有错过邵一霄微妙的情绪变化。他安静片刻,走回白嘉树身旁,向他徐徐陈述:“殿下,事情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有人在我来之前给那小子下了药。”又意有所指地问,“这事情,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白嘉树一怔,回头看了过去。
储君投来的目光冷冽如冰,邵一霄忙道:“这可真是冤枉!我一直在追查那小子,殿下你是知道的。我本想等他和乌尔丹人接头后一并把人抓起来,谁能想到,等来的却是白将军。”他套用了白鹤庭在庆功宴上用过的托词,“将军,你过了一夜都没有出来,要不是担心你出什么意外,我哪敢——”
“骆从野在你的手里。”白鹤庭用肯定的语气切断了他的话。
邵一霄挑了挑眉,闭上了嘴。
落到邵一霄手里的俘虏大多生不如死,白鹤庭又道:“把人给我。是杀是罚,轮不着你。”
一直沉默的白嘉树再次开了口:“你在府内安心休养,等待手术,不用操心别的。”
白鹤庭直接在他身前蹲了下来。
“殿下。”他仰脸看着白嘉树,神情专注而诚恳,“只有我亲自动手,才会让世人相信我是被迫的。”
白嘉树道:“世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他看向白鹤庭的目光冷冰冰的,白鹤庭不禁怀疑,白嘉树恐怕连他是不是被迫的都不在乎。
“你得在乎。”他坚持道,“若有人传我与护卫私通,未来一定会有人怀疑我所生之子的血统。一个国家的继承人禁不起这样的风言风语。”
白嘉树神色稍变。不仅是因为白鹤庭委婉的妥协,还因为——他们都清楚达玛森是如何建国的。
“殿下,”白鹤庭轻声问,“你在担心什么?”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白嘉树反问道,“我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吗?”
“没有。”白鹤庭摇了摇头。
他顿了顿,又道:“但我认为,我们应该有一个共识。伤害我的人,通通是我们的敌人。”
白嘉树能从信息素中感受到邵一霄竭力压制的愤怒,但他没有理会,只是凝视着白鹤庭,半晌后,冲门外喊了一句:“来人。”
这回,邵一霄默不作声地让开了门。
白嘉树厌弃地瞥了白鹤庭身上的衣服一眼,对推门而入的侍从吩咐道:“伺候白将军沐浴更衣,再将他护送回府。”
第66章
淡淡的龙舌兰酒信息素萦绕在周身,白鹤庭从浅眠中徐徐转醒,发现自己身上正披着一件黑色的外套。
苏幸川没想到如此轻的动作都会将人吵醒,他弯下腰,冲白鹤庭低声道:“我从他房间里拿过来的,我觉得您可能会需要这个。”
这段时间白鹤庭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寝室里,由苏幸川贴身服侍。如他所要求,邵一霄很快将骆从野押到了他的府邸。也如邵一霄所言,邱沉及他手下数十位得力军官全都被关了禁闭,府内只剩下一群非武装的家仆。随后,白嘉树以保护为由派来了几队侍卫,浴室与寝室是为数不多能合理拒绝他们进入的地方。
白鹤庭没回话,但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苏幸川又道:“陛下拒绝了您的求见。”
白鹤庭疲惫地点了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他再一次抗命并给白逸蒙羞的代价。
苏幸川双手交握于自己腹前,姿态因懊悔而显得有些局促:“我不该让您去见骆从野。”
白鹤庭摆了下手:“与你没关系。”
这位宅心仁厚的老管家显然还不知道,那一夜他冒雨前去,抱的是杀掉骆从野的念头。
只是期间出了一点小事故。
与十四年前那个坠入儿时梦魇的夜晚一样,他再度做出了一个过于天真又不计后果的冲动选择。
他不愿谈及那事,用一个问题岔开了话题:“今日的审判几时开始。”
苏幸川道:“时间还早,您再休息一会儿吧。”
白鹤庭翻了个身,换了个侧躺的姿势。他将半边脸都陷进柔软的羽毛枕头,又将身上那件外套往高拉了一点,遮住了口鼻。
苏幸川立于床边,以为他已经再次入睡,白鹤庭突然道:“除去送水送饭的,把其余侍从都从地牢里撤出来,让白嘉树的人负责看守。”
苏幸川倍感讶异:“撤出来?”
白鹤庭没有解释,继续往下吩咐:“再以人手不足为由,给厨房招一些人进来。”说完,又特别强调了一遍,“只给一丁点薪水,条件越苛刻越好。”
只有条件苛刻,才有可能招得到另有所图的人,苏幸川这次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怔怔地说:“所以您才执意要进行公开审判,好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府里的外人已经够多了,不怕再来几个。”白鹤庭没让他说完,闭着眼提醒道,“别露出马脚,做得自然一点,也不要轻信任何没被白嘉树关起来的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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