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于室(7)
“你操谁呢,”温常世离远了些,举起手机,说,“不说是吗,我替你放。”
他把蒙着喻霁的脸的裙子揭开了,按了播放视频。
喻霁手机屏幕暗了一下,画面和背景音一齐出来了。
有人声在唱赞美歌,唱“今日聚集大家欢喜,照主旨意恭行婚礼”,而镜头起先是定格的。
很高的顶,有彩绘图案的窗,应该是宜市年份最久的那间教堂,就在黎山山脚下。
慢慢地,镜头往下移动,一对新人在牧师身前相对而站。
是喻幼怡和邵英禄。
喻霁对喻幼怡的印象不深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动态的他的母亲。
喻幼怡无疑是美的。
她穿着蓬松的雪白婚纱,头戴长白纱,侧面的线条很精致柔和,很有一些羞涩,双手交握着,不断地抬头去看邵英禄。她看上去这么轻盈而快乐,眼里甚至含着泪,好像把一辈子的热情和爱都用在了这场婚礼上的这位新郎身上。
视频不完整,这已经是婚礼的后半程,新娘新郎互相宣告过誓约,到了新娘父亲致辞的时刻。
喻霁的外公当时还很挺拔,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他走到喻幼怡身边,接过话筒说话。
他说我的女儿喻幼怡,今天要结婚了。
“在我成功的时候,是喻幼怡陪在我的身边;在我最失落的时候,也是喻幼怡陪在我的身边。
“她的第一步,是我扶着迈的,她第一次摔跤,是我抱起来的,她第一次去游乐场,坐在我的肩膀上。
“父母陪不了孩子走完一辈子,小孩长大了,有了爱人,爱人就会从父母手中接过她的手,和她继续往下走。
“今天,我把女儿的手交到邵英禄手里。希望你能够照顾她,不要让她伤心,让她每天都笑,两个人不要吵架,携手平平安安走完人生。”
邵英禄牵着喻幼怡的手,接过了话筒,微笑着对喻先生承诺:“我会的。一定让她每天都开心。”
镜头扫到喻幼怡的脸上,喻霁看到他二十多岁时候的母亲笑了。
她的笑容在说,她毫无保留、全然相信,邵英禄会给她幸福。
视频到此就结束了,温常世也发现自己想错了。他顿了顿,把喻霁的手机放在桌上,解开了喻霁的手。
喻霁仰躺在沙发上,神色还有些呆怔,他没坐起来,只用手遮住了脸。
他的衬衣角在与温常世肢体冲突时翻了起来,他手不从脸上放下来,自然也不能把衣服拉好,纤薄的小腹随着呼吸频率,微微上下动着。
他的手臂好像也在颤抖着,但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温常世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喻霁是哭了。
不论在哪种状态,温常世都是无情的,一切不涉及到他利益的事,他都不关心。
只唯独现在这刻,第一次有少许热意从虚无之地翻涌而来,热的血液从心室出发,流经四肢,冲到指尖,化作一股攥着他的指尖的力,想到他抬起手做点什么,最好是适用于所有人类的安抚姿势。
那样的话,被他惹哭的人就能马上停下来,别哭了。
第11章
喻霁躺了很久才坐起来。
他头发都有点乱了,低着头,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温常世看了喻霁几眼,觉得喻霁眼角是红的,不过他也没细看,不能确定。
总之没再哭就行了。
“给你放这儿了。”温常世对着喻霁指了指摆在茶几上的手机,说。
喻霁往茶几方向瞥了一眼,没说话。
温常世随口问他:“你母亲叫喻幼怡?”
“不关你的事。”喻霁面上有些倦意,声音沙哑,掺着鼻音。
喻霁哭过之后,嘴唇更红了,看上去不再那么薄,一张一合说话,泛着水色,他没看温常世,接着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温常世转过去,盯着喻霁垂着的脸,想到方才自己是过分了,便没接话。
喻霁等不到温常世回应,便站了起来,他转过身俯视温常世,眼神很肯定:“你碰过我手机了是吧?我忘带手机那天。”
温常世缓和的脸色又收起来了一些,和喻霁对视。
“用不着不承认,我查过数据记录了。”喻霁阴沉地说。
“是碰了,”温常世靠着沙发背,微抬起下巴,坦然承认,“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喻霁压低了声音,“那么你现在也应该知道,你虽然失踪了,但外头一点新闻都没有,茂市依旧是你的太平盛世。
“是谁压着你失踪的消息,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一点,那就是等你死了的那天,报纸上一定铺天盖地都是你的讣告。”
“是吗?”温常世没有被喻霁激怒,他从容自若地反问喻霁,“那依你看,我会是什么死法?”
“我管你什么死法,”喻霁漠然道,“你以为你对我有多大用处,我还非要你帮我不可。再过半个月,你要是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就从我家里滚出去。”
说罢,喻霁抄起桌上的手机,摔门走了。
温常世不知道喻霁去了哪里。而喻霁大约是知道温常世哪里也不会去,所以大大方方把温常世留在家中。
晚上八九点钟,张韫之来了。
张韫之打开门的时候,温常世正在客厅里无聊地玩牌。听见响动,温常世不确定是谁,本想先躲起来,却听张韫之站在门口喊:“小喻,快来!”
温常世走过去看,张韫之给喻霁带了一台新的游戏机,还有一个封着的大箱子,摇摇晃晃端进来。
“他出门了。”温常世说。
他身体没好全,干不了体力活,也没上手去帮张韫之。
张韫之弯腰把一大一小两个箱子放在玄关,喘了口气,说:“就放这儿吧,让他自己拿。”
张韫之看着温常世拄着的拐杖,伸手敲了敲拐杖边沿,问温常世,“怎么样,拐杖还不错吧?”
“不错,”温常世跟着张韫之往里走,说,“就是有点短。”
张韫之看温常世一眼,为自己提供的拐杖辩护:“是你太高了好吗。”
“真的不在啊,”张韫之站在客厅里,四下望了望,问温常世。
自从捡到温常世,喻霁基本失去了夜生活,不再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每次张韫之来,喻霁都在家里待着,跟被禁足了似的。
“小喻哪儿去了?”张韫之转过头去问温常世。
温常世摊开手,说:“不知道。”
“奇怪,”张韫之走到吧台边,坐下来道,“他自己让我今晚拿来的。”
温常世没说喻霁可能是被自己气走的,随口附和:“可能忘了吧。”
“怪了。”张韫之想给自己倒杯水,没想到温常世拿了杯子,给他倒了一杯,递过来。
张韫之看着没心没肺,实际上还是挺警觉的,他接过杯子,狐疑地看着温常世:“今天怎么亲自给我倒水?”
“韫之,”温常世食指叩叩桌子,单刀直入地问,“喻霁和他母亲姓?”
张韫之闻言便把杯子放下了,他警惕地问:“干什么?”
“喻霁今天背着大提琴出门了,”温常世没回答张韫之的问题,继续问,“是去见谁?你知道吗?”
张韫之眉头拧起来,一副不想继续谈话的模样,温常世笑了笑,说:“是不是去见外公?”
倏然间,张韫之抬起眼,一脸欲言又止,温常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接着猜道:“他父亲用他外公威胁他,要他联姻?”
“联姻?”张韫之终于说话了,他惊讶地看着温常世,语气中都是诧异,“什么联姻?”
温常世耸了耸肩:“你不知道?和一位朱小姐。”
“朱……”张韫之想了想,迟疑着说,“不会是朱白露吧。”
温常世耸耸肩,张韫之又像很难以启齿似的,缓缓地说:“不会吧,我哥也在追她啊。不行,我问问他。”
张韫之拿出手机,给喻霁拨了电话过去,喻霁过了一会儿接起来,听筒里立刻传出激烈的舞曲音乐和喧闹声,连隔了个吧台的温常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张韫之把手机拿远了些,喻霁在那头大声说“你等一下”,然后就先把电话挂了。
又隔了半分钟,喻霁到了一个安静些的地方,给张韫之回了电话。
“你在哪儿?”张韫之问喻霁。
“在玩,”喻霁平淡地说,“还碰到你哥了。”
“我哥?”张韫之愣了一下,直接地问喻霁,“你爸要你追朱白露?”
喻霁那儿静了几秒,略带烦躁地问张韫之:“你在我家?温常世跟你说什么了?”
张韫之看了温常世一眼,没有背叛他:“没说什么,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喻霁那边忽然有个女生跟他说话,张韫之没听清她说什么,只觉得音色很轻柔。喻霁让张韫之等等,对女生说:“嗯,好,那我送你。”
“谁啊,”张韫之很少听见喻霁这么正经温柔的声音,忍不住揶揄他,“你跟朱小姐这么讲话的?”
他还模仿喻霁说话:“嗯~好~那我送你。”
一旁温常世的面色不那么好看了,张韫之也没发现。
“滚,”喻霁笑着骂了张韫之一声,“我送了她就回来。”
说完又挂了。
张韫之对温常世晃晃手机,说:“真是朱白露。声音还挺好听的”
“哦。”温常世漠然道。
喻霁过了一个多钟头到家,开门发现张韫之和温常世在玩德州扑克,张韫之不会出千,运气又差,输得很惨,整个钱包里的现金都堆在桌上了。
“在干什么呢?”喻霁走过去,坐在张韫之坐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搭着张韫之的肩膀,把他扣在桌上的两张牌拿起来看了一眼,直接摊开甩在桌上,“牌这么烂,还玩什么玩。”
喻霁的眼角早就不红了,声音依旧微哑着,身上都是烟酒和香水味,衬衫衣领扣子开了三颗,露出白皙的胸口和锁骨,袖子卷起在肘间,衣服也很皱,重新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他从进门到现在也没看过温常世一眼,温常世面色更不好看了。
“你晚上带朱小姐去夜店,”张韫之说,语言中充满暗示,“还这么早回来?”
“你哥带去的,我和小九他们几个一道,恰好碰到,”喻霁说,“她待不住,我就先送她回去了。”
“都送回家了。”张韫之转过头去,笑着打趣喻霁。
“张韫之,”喻霁推了一下张韫之的头,撒娇似的骂他,“你怎么这么烦啊。”
“我把你东西送来了,”张韫之把桌上的牌理好了,说,“没什么事我回去了,一会儿把你和朱白露的事详细写一份说明,发到我医院邮箱。”
“你去死吧,”喻霁笑着指住门,送客,“慢走不送。”
张韫之一出门,家里恢复了傍晚的尴尬,仿佛瞬间降温至零下。喻霁脸冷了下来,转身要回房。
温常世在他要上楼梯前拦住了他,只是一靠近喻霁,喻霁便作出了防卫的姿态,他抱起了手臂,一言不发看着温常世。
“我晚上没吃。”温常世说。
喻霁表情凝了一秒,反问温常世:“你没吃关我什么事?”
温常世拦着喻霁不给他过去,喻霁又拧不过温常世,两个人站着僵持。